九狱燃灯宜醉不宜醒

32.相救(上)

    (1)
 




    伏虚出了宣政殿,迅影疾步。常人三步两步之间,他已拐过几处宫道,走到了内宫深处的一个小院,推门而入。
 




    这小院不大,却难得的在园中垦出了半亩苗圃的模样。郁郁葱葱地长着一方……野草,只是这些野草,却长得齐刷刷地高,像是有人用刀斩过一般,竟没有杂乱之感。那野草中间,矗立着一棵菩提树,不算粗大但枝叶繁茂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穿门而过直至内室。
 




    不似刚才穿过的略显空落的前庭,内室简单几张桌几,正对前庭的墙面上画着一副笔法稚拙的《伏羲降龙图》——这是炁谷的画,这个小院也是炁谷的在深宫居住时的院落。
 




    那画的旁边,临墙靠着一方高高的香几,此刻香烟细细袅袅、将绝未绝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朝那香几走去,手扶上香炉的一刻,略顿了顿,谨慎地放内力勘察:方圆无人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便转动了香炉,挂着《伏羲降龙图》的墙面霎时慢慢翻转出了一个入口,伏虚自那口入,顺手点了一下墙边的机关。在伏虚拾阶而下的间隙,那入口的又缓缓闭上了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走了不长的一段路,便来到一方空旷的房间。
 




    那房间正中,孤零零地立着一个牌位,上书“契兄炁谷之灵位”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自案上取了一炷香,用内力催燃,然后规规矩矩地插在了灵位前的香炉里。
 




    “哥哥,我好像见到春生了……”伏虚在那灵位前立着,缓缓地说,“也不是春生,那是春生的后人吧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伏虚的声音有些迟疑,难得地温柔,声线沉沉,竟然有些难得地话多。犹如孩童一般,将出门的一番见闻徐徐道于眼前的牌位听:
 




    “那人会使春生的扶光三昧,……春生说过,这功太邪,他不会再传旁人,但今天遇到的那人竟然会这功法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“哥哥,你说春生他真的死了吗?……我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那案上直直向上的香忽而有些轻微的左右飘摇,无风自动,伏虚挑眉:
 




    “你是又不高兴了吗?那我不提他了……当年你就不让我学……哥哥,今天对上扶光三昧,我打不过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偌大的个人,轻声慢语间竟然有点委屈。
 




    他当年一度非常想要跟春生学他的扶光三昧,这惹得炁谷非常生气。就因为炁谷实在是太生气了,伏虚最终也没敢坚持要学。
 




    加上春生也并不想教他,这件事便这样过去了。
 




    世上之人皆以为他武功当世无敌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是打不过春生的。特别是在见过春生施展了一次扶光三昧之后,这个想法就变成了事实。
 




    后来,春生出家了,也成了名动江湖的无名子,但他们每年还能见上一面。
 




    再后来,春生死了。
 




    在奉国寺见过他的尸体,却没能亲手埋葬他,是以也不知他最终被葬在了何处,这曾经一度是伏虚的一个遗憾。每逢清明短祭,也无处祭奠,不过是偶尔去奉国寺上柱香也便罢了。
 




    今日若不是遇上那施展出扶光三昧的孩子,他也无从被勾起这段遗憾。
 




    伏虚无声叹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坐在了空地的蒲团上,开始打坐调息。
 




    今日他受伤不算轻,遇到的那两人当真是世所难见的高手,他这次得闭关一阵子,才可能痊愈了。
 




    (2)
 




    月寒江睁开眼的时候,发现自己躺在在一驾无顶的马车上,他费力的转转头,看到旁边一个同样闭着眼的,圆圆的脑袋——是芯灯。
 




    再抬头,看到一个车边坐着的着青衣的影子,那青衣之上似还有血渍,是令名师兄。
 




    月寒江张张口,却一声都发不出来。他废力地敲了敲车旁的木架——以令名师兄的惯有的耳力,即便是如此小的动静,他也绝对能觉察出来。
 




    但,赶车人不为所动。
 




    恍惚间,车停了,月寒江听到那人闷咳了两声,继而似是跌下车去,咳出了更大声的一口——令名师兄咳血了!月寒江闻到若有若无的血的气味。
 




    自己竟然还活着?
 




    ……师兄这是要……回云洲?
 




    可观如今的情形,怕是走不到了……出了城,重云宫的弟子的据点便少之又少……令名师兄这是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呢?
 




    ……他一人脱身尚且不易,何必还要带上自己这个累赘……
 




    师兄难道看不出,自己终究是要死的……
 




    如此还未想完,月寒江眼前一黑,竟再次陷入了无知无觉之中。
 




    (3)
 




    似是经历了更加漫长的黑暗,当月寒江再次从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里醒来时,看到第一个人,便是朝云。
 




    朝云似也是在查看他的情况,待他一睁眼,四目相对的刹那,月寒江竟然从朝云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。
 




    朝云是重云宫人尽皆知的“仙面酷吏”,从来冷面冷心,手段严酷,被朝云罚过的人,即便听到他的脚步声都会吓得胆颤几下。
 




    别说喜悦,即便是最浅的笑意,也从未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出现过。
 




    所以那丝惊喜,月寒江见过即忽略了,并未放在心上——他认定是自己看错了。
 




    “去回禀宫主,月寒江醒了。”朝云朝外吩咐道。
 




    然后便是宫人们行走的淅淅索索的声音,朝云也站起来离开了。
 




    “……终究还是死不了……竟然已经回到重云宫了……”
 




    月寒江望着这熟悉的帏帘,内心暗淡地如此想着。
 




    这正是重云宫主的寝宫。
 




    月寒江试着动动手脚,移动腿脚依旧费力,但已不是全然不能动了。只是四肢麻木、勉力动弹下有些不受控的颤抖和摇晃,仿佛他移动的手臂和腿脚并非长在自己躯干上的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