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秦始皇嬴政(第2页)
咸阳宫檐角的冰凌化到第七茬时,李斯捧着韩非所着的《孤愤》跪在章台宫前。我翻开竹简,嗅到函谷关外飘来的槐花香——那是韩国使臣入秦的日子。案头堆着三摞绢帛:陇西郡的旱灾急报、楚王联姻的国书、还有蒙恬从河套送来的匈奴头骨标本。
"王上,该用郑国渠的水洗洗眼睛了。"赵高跪着捧来药汤,铜盘里泡着从齐国快马运来的冰片。自从去年在邯郸中了冷箭,右眼总在阴雨天渗血水。药汤腾起的热气里,我恍惚看见韩国公子非在云阳狱中写字的模样,他腕上铁链磨出的血痕,和竹简上凌厉的小篆一样好看。
那日廷议吵得厉害。老将军王翦的唾沫星子溅到我的冕旒上:"修渠?不如让老夫带兵把韩王安捉来咸阳修渠!"我摸着腰间鹿卢剑的玉璏,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吕不韦教我认六国舆图时,韩国那块地界像片风干的梧叶。
郑国是霜降那天押进咸阳的。这个满腿泥巴的工师被捆成粽子,还在嚷嚷"此渠成,秦可享万世之利"。我让狱卒把他和韩非关对门,故意把修渠的竹简扔在两人牢房间。腊月里韩非用衣带悬梁那夜,郑国正趴在草席上画新的引泾图。
开春时我站在骊山烽火台上看十万刑徒挖渠。夯歌声震得山雀乱飞,郑国指着蜿蜒的渠沟比划:"此处需留三丈泄洪道。"他脚镣磨破的伤口渗着脓血,说话时总偷瞄我腰间——那里别着韩非临死前献上的《五蠹》竹简。
渠成那日暴雨倾盆,我赤脚踩在渠岸新土上。混着泥沙的渭水奔涌而过,突然冲出个刻着"疲秦"二字的青铜匣。郑国跪在水里大笑,笑声比雷声还响:"韩王让我来耗空秦国,没想到真给关中造出个粮仓!"我扯断他脚镣时,看见渠对岸李斯正把"郑国渠"三字刻进纪功碑。
第一个灭的是韩国。王贲带兵出发那夜,我在咸阳宫顶阁看星象。东北方的天枢星忽明忽灭,像极了新郑城头的灯火。捷报传来时我正在试穿新的玄色深衣——衣襟暗纹是李斯设计的,把六国文字拆成云雷纹。韩王安被押进咸阳那天,我特意让他穿着当年进贡的雀羽裘游街。
灭赵那场仗打了三年又七个月。邯郸城破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翻看当年吕不韦编纂的《吕氏春秋》。竹简里掉出片焦黄的梧桐叶,是九岁离开赵国时偷偷夹带的。蒙恬的军报写得详尽:巷战持续三日,赵王迁躲进丛台酒窖,被搜出来时还抱着郭开的金樽。
我亲赴邯郸那日刮着沙尘暴。马车经过当年藏身的老宅,墙头野草长得比旗杆还高。有个瞎眼老妪在巷口卖黍饼,油锅滋滋响着,突然用赵地土话骂了句"秦狗"。蒙毅要抽剑时,我扔了块金饼进油锅——溅起的油星烫穿了她手中的陶碗。
最惨烈的是邺城。王翦的军报说漳水三日不流,全被浮尸堵住了。我在咸阳宫挖了个大池子,让俘虏的赵军每天往里倒一车血水。月圆之夜站在池边,能看见水里漂着娘亲烧焦的头发,还有老王头砸向土墙的石子。
魏国的大梁城比预想中难啃。王贲三个月攻不下,急得把儿子王离绑在箭楼上当人盾。我连夜派郑国去掘鸿沟,黄河水冲塌城墙那日,魏王假还在祖庙里占卜。水退后找到他的尸体,龙袍里塞着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的虎符。
最难对付的是项燕。这个楚国老将把郢都守得像铁桶,连飞进城的麻雀都要掰开嘴查毒药。昌平君叛变那夜,我在章台宫摔碎了十二个玉璧。王翦非要六十万大军,我咬着牙把鹿卢剑拍在他案头:"打不下楚地,你就用此剑自裁!"
最痛快的是燕国。荆轲那柄淬毒的徐夫人匕首,现在还钉在咸阳宫柱子上。我让工匠把樊於期的人头做成溺器,每天早朝前都要往里撒泡尿。王翦破蓟城时,太子丹躲在易水边的渔村,被当地里正拿烧红的铁钳烫穿了琵琶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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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荒唐的是齐国。四十万秦军压境时,齐王建还在琅琊台寻仙问药。他的丞相后胜收了二十车金饼,竟劝国君开城投降。我特意让降卒扛着齐国的山海图进咸阳,当街烧给当年饿死在邯郸的赵人们看。
每灭一国,我就在咸阳宫墙上画道血痕。画到第六道时,李斯抱来摞半人高的竹简:"该改称谓了。"新制的玄衣纁裳重得压肩,十二旒冕垂在眼前,恍惚看见吕不韦当年捧着玉玺的手在发抖。泰山封禅那日,祭坛下的儒生们为典仪吵作一团,我夺过太祝手中的火把,把整头黑牛扔进燎炉。
骊山脚下的青铜熔炉烧到第七个年头时,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炉膛里的青烟。六国的钟鼎礼器在烈焰中扭曲变形,最后凝成十二尊三十丈高的金人。天明时工匠来报,说咸阳宫门前最大的铜人眼角渗出血泪,我提着鹿卢剑去砍,剑刃崩了口子——那分明是燕国太子丹佩过的青铜钺改铸的。
李斯捧着新制的度量衡铜诏版进殿时,我正在数燕地贡来的黍米。三百粒排成一寸,刚好卡死楚地的宽幅布帛。"那些儒生又在博士宫闹事?"我故意把韩地的陶豆摔在齐国的量器里,碎碴子溅到赵高新制的官靴上。他跪着擦地时,后颈露出道新鲜的鞭痕——昨夜里刚处置完私藏《诗经》的邯郸商贾。
第一次东巡是在灭齐后的第三个春天。泰山脚下的儒生为封禅礼仪吵了三天,我让蒙毅把他们的竹简全扔进山涧。夜里独坐玉皇顶,山风卷着松涛扑进冕服,忽然听见山脚下传来楚地巫歌。火把连成长龙,竟是数百黔首抬着周天子的木主牌位在哭庙。
回程路上经过博浪沙,有陨铁砸穿副车时,我正盯着张良通缉令上的画像出神。这个韩国贵族后裔长得像极了韩非,连悬赏金额都故意定成《五蠹》竹简的字数。蒙恬带兵搜山时,我在断成两截的青铜轺车上找到块焦黑的羊皮——画着当年荆轲献过的督亢地图。
焚书那夜咸阳城亮如白昼。博士宫燃起的火堆里,有个白发老儒把《尚书》塞进裤裆,被烧红的铁钳烫穿了子孙根。我蹲在焦尸旁扒拉灰烬,突然摸到片没烧透的龟甲——刻着"始皇帝死而地分"的谶文,笔迹和当年邯郸城隍庙的卦签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