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光武帝刘秀(第2页)
大婚次日,我单骑奔至乱葬岗。新坟土堆前摆着半罐茱萸酒,这是按南阳旧俗给横死之人镇魂的。乌云踏雪马突然焦躁嘶鸣,回头望见三里外烟尘滚滚——更始帝的监军终究不放心。
“大哥,喝一杯。”酒液泼在坟头瞬间渗入黄土,像极了兄长咽气时流尽的血。我从怀中掏出碎成三截的竹简,这是今晨在嫁妆箱底发现的——当年大哥替我抄的《尉缭子》残卷,边批注着“为将者当护幼弟周全”。
烈酒混着泪水灌进喉咙时,远处监军的马蹄声已逼近百步。我猛地摔碎酒罐,瓷片划破掌心也不觉痛,仰天大笑三声:“好酒!当浮三大白!”转身策马时,余光瞥见坟头野菊无风自动,恍惚似有人挥手作别。
当夜红烛高烧,我僵坐在喜榻上盯着合卺杯。阴丽华自行掀了盖头,蘸着胭脂在绢帕上写:“妾知君痛”。她手指点在我心口,又指指窗外摇曳的树影——那分明是监军在窗下偷听。
我扯开衣襟大笑:“得此佳人,当取瑟歌!”喉结处剑伤随着笑声渗出血珠。阴丽华突然扑上来咬住我肩膀,哭声混着含糊字句:“您要哭便哭啊...”我反手打翻烛台,在骤暗的屋里死死咬住喜被,任鲜血浸透鸳鸯绣纹。
三更梆响时,我摸黑在梁上刻下道痕——这是大哥教的,每杀一仇人便刻一刀。木屑簌簌落在枕边,阴丽华在黑暗里轻吟南阳童谣:“月光光,照地堂...”
那夜滹沱河的冰面泛着幽蓝,像块巨大的死人指甲盖。我伏在马背上喘气,白雾刚出口就结成冰碴子。追兵的喊杀声顺风飘来,耿弇突然拽住缰绳:"主公听!"冰层深处传来细微的"咯吱"声,像是地府恶鬼在磨牙。
"过不得河了!"王霸急得直捶马鞍,他脸上前天被流箭划破的伤口又渗出血珠。我眯眼望向对岸,黑黢黢的树林里忽有火光闪动——是王郎的伏兵!朱鲔的追骑火把已出现在身后三里坡顶,活脱脱一条扭动的火龙。
"天要绝我刘文叔?"我攥着马鬃苦笑,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。坐骑突然前蹄腾空,没等反应就连人带马坠入冰窟窿。河水像千万把钢针扎进皮肉,沉下去的瞬间竟看见大哥在河底招手,他战袍上的血渍在水里晕成红雾。
被王霸拖上岸时,我的犀甲冻成了冰棺材。耿弇扒下死马的肚肠,把冒着热气的马胃套在我脚上。二十三人挤在河神庙里发抖,庙祝早跑了,供桌上的河神泥像缺了半边脸,独眼瞪着这群不速之客。
"吃!"王霸递来块烤焦的马肉。我嚼着腥膻的肉块,突然摸到腰间硬物——是那夜从兄长坟头带回的半块碎玉。冯异凑过来添柴火,火光里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晃,竟与河神残像重叠成狰狞的巨兽。
五更天被惨叫声惊醒。守夜的铫期正用匕首剜大腿上的冻疮,黑紫色的烂肉掉进火堆,滋滋作响。"当年跟大司徒打宛城..."他话说一半突然住口,火光照亮所有人脸上的泪痕。
真定王府的鎏金大门朝我敞开时,屋檐下的冰棱正滴滴答答化水。刘杨脖子上的肉瘤裹着锦缎,说话时那团赘肉跟着颤动:"听闻大司马好手段,前日又在蒲吾城赚了三千兵?"他故意把"大司马"三字咬得极重——这伪赵皇帝王郎封的官职,此刻倒成了悬顶利剑。
宴席上炙鹿肉的香气熏得人发昏。刘杨的外甥女郭圣通出来献舞,金步摇缠着我敬酒的袖子:"妾身这曲《幽兰操》,可比阴家姐姐的《采菱曲》?"我大笑饮尽鸩酒般的醇酿,袖中匕首却贴着臂缚——方才更衣时,已在夹墙暗格里瞥见王郎使者的蜀锦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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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信都收拢残兵那日,天空飘着带血的细雨。我站在城头看耿纯带族人歃血为盟,突然有个独臂老兵扑到马前:"主公认得这个么?"他颤巍巍捧出半片残甲,上面"春陵"二字被血污糊得发暗——正是宛城突围时亲卫营的制式!
当夜中军帐里,我摩挲着残甲裂纹。阴丽华寄来的家书里夹着朵干枯的茱萸花,信上说南阳老宅的井里涌出血水。帐外突然传来骚动,竟是那独臂老兵吊死在旗杆上,褴褛衣襟里掉出块铜牌——刻着更始帝的玄鸟纹!
攻打邯郸前夜,我在营火旁缝补战袍。冯异呈上王郎的劝降书,帛卷用朱砂写着"斩刘秀者封万户"。我顺手把帛书塞进火堆,火苗窜起时照亮角落里的运粮车——麻袋破口处漏出几粒麦子,和南阳田里的品种一模一样。
"诸位可知这是什么?"我拈起颗麦穗问众将。王霸嘟囔"军粮呗",却被耿弇踹了脚。我把麦穗搁在案上,抽出长剑劈成两半:"这是邯郸城外三百里农户的口粮,王郎大军抢粮时,那老汉抱着我的马腿哭诉,说他孙子饿得在吃观音土。"
剑锋突然转向地图:"传令!明日攻城时绕开城东麦田,违者斩!"众将愕然间,我攥紧半截麦穗,穗芒刺破掌心。当年大哥说"得民心者得天下",此刻才懂这话的分量比邯郸城墙还重。
收服铜马军那日,我在辕门摆了十八口酒缸。降兵们缩着脖子等发落,有个少年突然啐了口:"要杀便杀!"我解了佩剑扔过去:"试试这把剑可趁手?"他愣神的功夫,我已走到降兵堆里,随手拍上个独眼汉子的肩:"足下这箭伤是在蒲坂中的吧?当年我也挨过匈奴人同样的冷箭。"
酒宴到三更天,有个醉醺醺的铜马将领突然嚎哭:"早知刘公这般人物,老子何必跟那帮世家子厮混!"我举着酒碗摇摇晃晃站上案几,靴子踩翻酱肉也不管:"明日开始,咱们就是啃同一块麦饼的兄弟!"帐外巡夜的耿弇后来跟我说,那夜之后,铜马军老兵主动把家眷送到了我军大营。
攻破邺城那夜,我在敌将府邸发现架焦尾琴。琴身血渍斑驳,七弦俱断。随行的邓禹突然惊呼:"这不是阴家..."我抬手止住他话头,指尖拂过琴尾刻的"华"字。当年新野郊外,阴丽华在溪畔弹的正是此曲《猗兰操》。
当夜梦回南阳,见兄长在月下磨镰刀:"文叔,河北的麦子该熟了吧?"我正要答话,忽有血雨倾盆,麦田里长出无数持戈骷髅。惊醒时发现怀中紧抱着焦尾琴,断弦把胸口勒出道道血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