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南朝南梁 梁敬帝萧方智(第2页)
坐在回建康的马车里,我数着车帘外的梧桐树。王僧辩派来的护卫个个绷着脸,倒像押解囚犯。路过广陵时,有个老妇追着马车哭喊"陛下",被士兵一鞭子抽在路旁。我攥紧了袖中的玉圭,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这"陛下"当得窝囊,连北齐护送我的将军都能直呼我名讳。
承圣四年五月初三,我在太极殿登基那日,檐角的铜铃全被摘了。王僧辩说铃铛吵得人心烦,我却知道他是怕听见前朝旧音。龙椅扶手上的刀痕还在,摸着像蜈蚣爬过手背。陈霸先进殿时甲胄都不卸,靴底沾着的泥浆在金砖上印出朵朵灰梅。他递诏书时虎口的老茧刮过我手指,我突然想起邺城斗熊那日握着的断矛。
当皇帝的头一个月,我改了七次年号。北齐要改"天启",王僧辩坚持用"绍泰",最后折中成了"天成"。批奏折那方玉玺是连夜赶制的,边角都没磨平,盖在绢帛上总渗墨。有天夜里我偷盖在袖口内侧,第二日上朝时陈霸先盯着那抹红印看了半晌,吓得我三天没敢换衣裳。
七月十五盂兰盆节,我照例要去同泰寺进香。御辇走到半道被百姓扔烂菜叶,有个汉子吼了声"北狗皇帝",禁军统领当场就要杀人。我撩开车帘说:"今日盂兰盆节,不宜见血。"那汉子被按在地上,眼睛瞪得像铜铃,我突然觉得他像极了当年在邺城冰窖里的自己。
最难受的是处理南朝旧臣的奏章。尚书左仆射王克写折子痛斥北齐干政,墨迹力透纸背;转头又给高洋上表称臣,字迹谄媚得能滴下蜜来。我把这两份折子对着烛火看,薄绢叠在一起,竟能拼出个完整的"奴"字。夜里梦见祖父在佛前抄经,写着写着突然变成血书,惊醒时发现咬破了舌尖。
九月重阳宴上,陈霸先敬酒时说错了祝词。他本想说"万寿无疆",结果说成"万寿无僵"。满朝文武憋笑憋得脸色发青,我倒觉得这错得好——在邺城十年,我早就是个活死人了。宴后王僧辩在偏殿摔了茶盏,骂我是"扶不上墙的烂泥",我盯着他官袍上的仙鹤补子,心想这鸟儿绣得真胖,怕是飞不动了。
腊月里北齐催要淮南三郡的文书到了,烫金封皮像块棺材板。陈霸先和王僧辩在朝堂上吵得唾沫横飞,我数着陈霸先铠甲上的甲片,数到三百七十一片时,他突然拔剑砍断了殿柱。木屑纷飞中,我瞧见王僧辩的幞头歪了,露出半截花白头发。最后协议是割两郡,我抖着手盖印时,印泥糊住了"皇帝信玺"的"皇"字。
天成二年开春,我在御花园埋了坛建康土。陈霸先的探子挖出来呈到朝堂,说是通敌证据。我摸着坛口的裂缝说:"这是留着配药治水土不服的。"满朝哄笑,只有王僧辩脸色铁青。下朝后我吐在白玉栏杆旁,早膳吃的杏酪全糟蹋了,倒是引来群锦鲤争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