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北朝北魏 献文帝拓跋弘(第2页)
处理完乙浑党羽那夜,冯姑母在永宁寺点了长明灯。我站在檐下看雨,听她低声诵经。供桌上的青瓷瓶里插着新折的梨花,忽然"啪"地断成两截。她转身时眼角的泪光,不知是为超度亡灵,还是祭奠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时光。
推行俸禄制那年,平城的雪下得特别早。独孤尚书在朝堂上梗着脖子说:"鲜卑男儿向来靠战功取富贵,何需汉人那套官俸!"我摘下冠冕上的东珠砸过去,血顺着他的白须滴在獬豸纹地衣上。后来听说他绝食而死,我让太医往他嘴里灌参汤——要死也得等《均田令》颁布之后再死。
灭佛诏书颁下去那日,永宁寺的铜钟响了一整天。僧人们举着经幡跪在宫门外,梵唱声像潮水拍打着朱红宫墙。我站在角楼上,看士兵们拆毁佛塔。金箔从空中飘落,有个小沙弥突然撞向禁军的枪戟,血溅在《金刚经》石碑上,把"如梦幻泡影"几个字染得通红。
退居崇光宫那年秋天,我常在露台上看大雁南飞。冯姑母送来的汤药总是温的,银匙碰在碗沿的声响,让我想起当年她教我写字时,笔洗里晃动的涟漪。最后一次见到她,是在重华殿的梅林。她鬓角的白发比雪还刺眼,我们隔着满地落花,谁也没提当年她教我念的第一句诗是"青青园中葵,朝露待日曦"。
那天早晨我咳出血来,染红了正在批的军报。羽林卫刚报说柔然犯边,墨迹在血渍里晕开,像极了那年蝗灾时的黑云。我最后望了眼案头的青铜朱雀灯,火苗噗地灭了。恍惚间听见孩童的笑声,转头却只看见永寿殿的纱帐在风里飘荡,龙床底下那双沾满泥水的靴子,原来一直没离开过。
崇光宫的青砖地总泛着潮气,我把奏折摊在膝上批阅,墨汁顺着纸缝洇开,像极了当年冯姑母教我临帖时故意打翻的砚台。那年她握着我的手写"制衡"二字,笔锋在"衡"字的最后一捺突然发力,生生戳破了宣纸。
"陛下可知,这满朝文武就像秤杆上的星子?"她抽走我手里的紫毫,在砚台边沿轻轻刮着,"重了这边,就轻了那边。"我当时盯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出神,那抹绿莹莹的光,后来总出现在我杀乙浑党羽的噩梦里。
推行俸禄制前夜,我在太庙跪了整宿。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火中忽明忽暗,拓跋什翼犍的鎏金牌位上落着灰,我想起史官说他当年用马鞭指着中原说"彼可取而代之"。如今他的子孙却要学汉人发俸禄,不知这位鲜卑雄主在地下作何感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