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北朝北周 周静帝宇文阐(第2页)

 父亲开始吃金丹是在大象元年。我四岁生辰那日,他命人在麟趾殿架起十二座丹炉,铅汞烟气熏得梁柱间的金龙都发黑。最得宠的郑译总能弄来新方子:处女的经血混着孔雀胆,南海鲛人的鳞片配上西域火山灰。有天夜里我起溺,看见父亲赤着身子在雪地里狂奔,背后追着一群举着金唾壶的宫女。"朕看见青龙盘在太极殿上了!"他在我窗前突然刹住脚,眼白泛着诡异的青,"阐儿你闻闻,朕的皮肉是不是有龙涎香?"我缩在窗根下发抖,他腋下渗出的汗确实带着奇香,混着丹毒腐蚀内脏的腐臭味。后来太医说,那是铅汞积在肝脉里的征兆。

 五岁那年的上巳节,父亲突然宣布要禅位给我。他在曲江池畔的宴席上扯下冠冕,金簪在我额角划出血痕。"朕要当太上皇,朕要专心修炼!"群臣的酒杯僵在半空,池水里的流觞撞在我膝盖上,杨坚的席位离我最近,我听见他捏碎了一枚银杏。禅位大典那天下着冻雨,礼官临时给我靴子里塞了棉花。父亲的禅位诏书是他亲手写的,狂草笔迹像丹炉里扭曲的烟:"尔虽幼冲,有天命焉。"玉玺盖印时,我看见他指甲缝里渗着朱砂,突然想起三日前被他杖毙的那个司天台郎——那人曾说"荧惑入紫微,恐有幼主之祸"。

 我的龙袍是改过的,下摆缝着三斤重的金线。第一次坐在宣政殿听政时,刘昉和郑译一左一右夹着我,他们的朝服熏着同样的降真香。杨坚站在丹墀下第三级台阶的位置,每次抬头都恰好避开我的目光。"陛下,该说'依卿所奏'了。"刘昉的护甲刮过我耳垂,我数着他朝服上的云雁纹,四经绞罗的经纬线在晨光里泛青。被诛杀的宗室名单越来越长,有天早朝时我认出刑部呈上的首级里有教我读《急就章》的宇文神举,他的胡子还沾着墨汁——那是我开蒙时打翻砚台溅上的。

 父亲在禅位次年暴毙。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临《黄庭经》,笔尖的墨滴污了"心神丹元字守灵"那句。赶去天台宫的路上,我看见道士们抱着丹炉逃窜,父亲的尸身肿胀发紫,五方皇后的哭嚎声此起彼伏。杨丽华扑在棺椁上时,我注意到她袖口露出半截白绫——后来才知道,杨坚当夜就带兵围了天台宫。停灵那七日,我睡在梓宫旁的柏木榻上。守夜的宦官偷偷告诉我,父亲临死前抓烂了自己的胸口,嘴里喊着"宇文护来索命了"。我不知道那位曾弑杀三位皇帝的大冢宰究竟是何模样,只记得杨坚来祭拜时,香烛的烟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影。

 真正的噩梦是从杨坚当上大丞相开始的。我七岁生辰那日,他在朱雀大街阅兵,马蹄声震得我碗里的寿面荡起涟漪。最疼我的尉迟迥爷爷在邺城起兵,捷报传进长安时,刘昉突然把我的午膳换成了冷粥。"陛下该学着勤俭了。"他说话时正在啃羊腿,油滴在我的《论语》上。那夜我偷听到宫女议论,说杨坚烧了尉迟爷爷的降书,把他子孙的头颅装在礼盒里送给了突厥人。第二天早朝,我看着杨丞相腰间新换的玉梁带,突然想起尉迟爷爷送我的一匹小马驹——它被牵走时,眼睛也是这么湿漉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