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唐玄宗李隆基(第3页)

 骊山温泉泡得骨头酥软那年,安禄山进贡的貂裘还裹着范阳的雪气。我搂着贵妃笑他臃肿如熊,李林甫在旁幽幽冒了句:"胡儿眼里烧着狼烟。"谁料那畜牲真反时,我正对着华清池剥荔枝,八百里加急文书撞翻了金盘,胭脂色的汁水泼满《河清海晏图》。

 潼关失守那夜,我在勤政楼抖得握不住笔。哥舒翰的求援信上血渍未干,杨国忠竟提议迁都剑南:"陛下忘了当年在潞州..."我抓起砚台砸他官帽:"朕记得黄河蛟说过,逃命的官比溃堤的水还脏!"烛影摇晃间,瞥见姚崇的鬼魂坐在梁上摇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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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马嵬驿的土城墙挡不住六军怨气。陈玄礼的刀尖挑着贵妃香囊,我数着香囊上的金粟粒,突然想起景龙二年南市那妇人被踩断的手指。玉环把白绫绕上梨树时说了句怪话:"三郎该去太液池捞芝麻糖了。"后来我总梦见她赤脚在冰面跳舞,每转一圈就碎成万片琉璃。

 入蜀路上淋了七场雨,《霓裳羽衣曲》的绢谱霉出青斑。在栈道拐角摔碎白玉笛那日,高力士掏出油纸包:"大家用些胡麻饼..."我掰开饼的手突然僵住——掉落的饼渣正滚进石缝青苔,跟六岁那年在德妃娘娘宫里一模一样。

 灵武使臣跪在行宫前时,衣襟还沾着朔方军的羊膻味。听着太子称帝的诏书,我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——二十五岁那夜用的马球杆早丢在潼关乱军里。李辅国那阉奴捧来《道德经》:"请太上皇静修玄元皇帝妙法。"他靴底碾碎一片柳叶,碎渣子让我想起被金吾卫射杀的送糖人。

 "父亲可知何为众望所归?"李亨在灵武登基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对着铜镜拔白须。高力士突然说起四十年前旧事:"大家铲平韦氏之乱时,相王也是被众人架上御座的。"镜中人的皱纹里突然涌出玄武门的血,顺着下巴滴在禅位诏书上。

 返京路上经过潞州,当年治水的河堤早塌成土堆。有个独眼老汉突然冲出人群喊:"李别驾还认得黄河蛟么?"禁军的马鞭还没落下,他啐出口带血的唾沫:"老子的弟兄全死在范阳杂种刀下!"夜里在行辕翻来覆去,听见黄河水声里混着安禄山的羯鼓调。

 兴庆宫的燕子换了三茬羽毛,李亨派的阉人还守着沉香亭。那日我想挖出玉环埋的杏花酿,却扒出半截生锈的横刀——正是钟绍京当年在玄武门用的那把。小宦官吓得跪地磕头:"晦气东西污了上皇圣手..."我攥着刀柄大笑,铁锈味让我想起姑母太平公主咽气时咬碎的金丹。

 李辅国迁我去西内那日,老梨树正落白花。他扯走紫宸殿的帷幔当擦脚布:"圣人为免上皇劳神,特赐甘露殿清修。"经过太液池时,我瞧见东岸第三棵柳树被雷劈成了焦炭,树洞里的蚂蚁正搬运发黑的芝麻粒。

 夜半总被神策军的铁甲声惊醒。有回打翻夜壶,撞见守夜宦官烧纸钱:"窦娘娘、王皇后、杨贵妃...列位娘娘收了供奉,莫再闹了..."火堆里飘出片未燃尽的帕角,并蒂莲纹样分明是母亲当年的绣工。我想凑近细看,却被李辅国的心腹架回冷榻:"老圣人该喝药了。"

 七十五岁生辰那夜,我裹着安禄山献的貂裘发怔。高力士被流放前偷塞给我的油纸包,拆开竟是开元初年的田亩册。册页间夹着片干柳叶,背面是姚崇歪扭的字迹:"陛下慎终如始。"更漏声突然变得急促,像极了铲除太平党那夜的雨打檐铃。

 最后的清明雨泡胀了窗纸,我望见掖庭宫的老宦官们在雾里走动。母亲抱着襁褓哼河北童谣,父亲正往《禹贡》图戳窟窿,玉环的银铃声从太真观转来。想抬手却碰翻了药碗,褐色的汤水在青砖上淌成黄河形状。

 "三郎该换衮服了..."恍惚有人托起我的背,竟是二十五岁那夜穿过的明光铠。玄甲映出满头霜雪,我摸着空荡荡的腰间问:"朕的马球杆呢?"无人应答,只有玄武门的风卷着血腥气灌满喉咙。更漏声突然回到垂拱元年的节奏,这次我紧紧攥住了柳树洞里的油纸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