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唐敬宗李湛(第2页)
清明祭祖时我干了件出格事。太庙供奉的历代帝王画像前,我偏要在供案上摆只烧鹅。礼官哭喊着“不合祖制”,我揪着他胡子往鹅嘴里塞了颗青梅:“高祖皇帝打天下时连马肉都啃过,怎就吃不得这油光水滑的?”回程龙辇经过平康坊,我瞧见酒肆檐下挂着青柳枝,忽然记起母亲生前每逢清明都要亲手做艾糍。那晚我醉倒在教坊司的箜篌声里,醒来时发现传国玉玺被垫在胡床腿下,印纽上粘着半片胭脂。
五月榴花照眼时,西川节度使献来只白孔雀。我在丹凤门城楼设宴,非要看这扁毛畜生对着朱雀大街开屏。那畜牲被锣鼓声惊得窜上飞檐,尾羽扫落半片琉璃瓦,正砸中鸿胪寺少卿的幞头。我笑得差点跌下阑干,转头却见苏佐明盯着瓦砾堆里的孔雀翎发怔。三日后禁苑跑马,这小宦官突然从马背上倒翻而下,剑尖挑起片雪白羽毛——正是那日白孔雀遗落的。我解下金粟玉带赏他,没瞧见刘克明在树荫下攥断了牛皮马鞭。
夏夜最喜去清思殿后的竹林捉萤火虫。我命尚服局用冰蚕丝织了三百个纱囊,把捉来的萤虫全塞进杨贵妃当年沐浴的星辰汤。满池幽光浮动时,我赤脚踩在池底的金砖上,忽然摸到条裂缝。第二日召来将作监的人掘地三尺,竟挖出个鎏金银壶,里头塞着天宝年间的胭脂,艳得像凝固的血。我蘸着残脂在《贵妃出浴图》的空白处题了句“温泉水滑洗凝脂”,转头却见刘克明盯着画中人的肚兜出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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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流火的时节,我迷上了“打夜狐”。这事说来荒唐,那夜在凝阴阁翻看《开元天宝遗事》,读到玄宗冬夜捉狐狸的故事,当即摔了书嚷着要效仿。刘克明最会凑趣,带着三十多个小黄门在禁苑搜了三天,终于在西夹城逮到只红毛狐狸。我们半夜举着火把追到凌烟阁,那畜牲钻进太宗皇帝画像后的暗格,被我揪着尾巴拽出来时,利爪撕破了长孙无忌的画像脸。
打夜狐成了瘾,我命少府监特制了二百支银箭镞,箭头镂空灌满磷粉,射中猎物时会炸开绿莹莹的火花。有回在含耀门追狐子,磷火引燃了守夜禁军的帐幔,我站在冲天火光里笑得打跌,顺手把救火的羽林军将领绑去喂蚊子。那晚苏佐明替我擦汗时,指尖的薄茧划过额头,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抚过我眉眼的手。
中秋宴那夜出了大乱子。我在麟德殿前架起十丈高的灯轮,非要看宫女们穿着纱衣在火圈里跳柘枝舞。火星子溅到波斯进贡的地毯上,火舌转眼吞了半座偏殿。我骑在墙头看禁军救火,顺手将啃剩的羊腿骨砸向指挥救火的左神策军中尉。骨头正中他乌纱帽时,我瞥见刘克明拉着苏佐明往黑漆漆的夹道里钻,六指小宦官腕上的木珠泛着血色的光。
重阳节登高闹得更离谱。我嫌龙首原不够险峻,非要去爬大雁塔。在第七层檐角系了条十丈长的绛纱,说要学公孙大娘舞剑器。苏佐明在下面急得直磕头,刘克明却递上七星剑。剑风扫落塔角铜铃时,我望见曲江池畔的芦苇白茫茫一片,像极了母亲出殡那日满城飘的纸钱。下来后赏了刘克明一斛南海珍珠,转头把劝谏的拾遗官绑在塔顶喂了一夜乌鸦。
腊月里的彗星惊动了整个朝堂。那夜我在清思殿试射新制的弩机,流星箭矢钉在殿门上嗡嗡作响。钦天监正跪在阶前絮叨“天象示警”,我抬手一箭射落他的进贤冠:“朕昨夜在太液池北岸射下颗贼星,爱卿要不要去捞来看看?”老监正的白发披散下来,倒真像彗星拖着的长尾。三日后,我在延英殿当着宰相李逢吉的面,把弹劾刘克明的奏折折成纸鸢,线轱辘就拴在御笔的狼毫上。
上元节前的雪夜,我在金銮殿前堆了个两人高的雪狮子。尚食局呈来的赤豆粥被泼进狮口当獠牙,我又命人把库藏的胡椒全撒在狮身上。刘克明带着小宦官们打雪仗时,我躲在宣政殿的匾额后头放冷箭。雪团砸中户部尚书新制的貂裘,老头子的喷嚏声惊飞了檐下避寒的麻雀。那夜苏佐明替我暖手时,突然说了句“陛下可知红梅开时最宜酿酒”,我转头就下令把大明宫所有的梅树全移栽到鱼藻宫。
二月里的倒春寒冻裂了太和殿前的铜龟。我在早朝时突发奇想,要学太宗皇帝驯服烈马。从羽林军挑了匹青海骢,踩着刘克明的脊背翻上马鞍。那畜牲在丹墀上尥蹶子,我揪着马鬃不撒手,生生撞碎了殿前陈设的日晷。碎玉崩进掌心时,恍惚听见母亲在唤我“三郎”——这是她生前给我起的小名,连父亲都不知道。当夜发起高烧,恍惚间见兄长李宁坐在榻前剥枇杷,指尖沾着太液池的绿水。
三月三的曲江宴成了闹剧。我命教坊司排演《秦王破阵乐》,非要伶人们踩着高跷打羯鼓。苏佐明扮作执旗女官,踩着三丈高的木屐在彩楼上翻跟头。羯鼓敲到最急处,我夺过鼓槌纵身跃上酒案,震碎了十二扇琉璃屏风。吐蕃使臣献上的雪狮子犬被惊得窜进御膳房,叼走了准备祭祖的烤全羊。我罚光禄寺卿顶着羊头跳柘枝舞,转头却见刘克明在葡萄架下掐住苏佐明的脖子,六指小宦官的脚尖在泥地上划出凌乱的弧线。
四月初八佛诞日,我在安国寺行香时干了件荒唐事。把释迦牟尼像的鎏金璎珞扯下来,非要给随行的猎犬戴上。老住持的念珠散了一地,我捡起颗菩提子塞进苏佐明嘴里:“都说佛珠能辟邪,你给朕试试灵不灵验?”回宫路上暴雨倾盆,我掀开车帘看见刘克明在雨里策马,水珠子顺着他的幞头滴成线,像极了那年太子哥哥棺椁上融化的冰凌。
五月端阳的龙舟赛出了人命。我嫌往年竞渡不够刺激,命人在鱼藻池底铺满铁蒺藜。翻船的宫女们尖叫着沉入水底,血花浮上来时,我正往嘴里塞裹了金箔的角黍。苏佐明突然跃入池中救人,捞上来的宫女腕上戴着串褪色的伽楠木珠。我盯着那串珠子发了半日呆,回宫就下令把母亲生前住的紫兰殿拆了建蹴鞠场。
六月的蝉鸣吵得人心烦。我在思政殿前立了根十丈高的竹竿,顶端系着金匣子,诏告谁能徒手攀顶就赏千金。羽林军中真有愣头青去试,爬到半途摔断了腿。我坐在阴凉处啃冰镇甘蔗,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苏佐明捧着的金盆里。刘克明突然凑过来耳语:“奴婢听说终南山有种血蝉,叫声能让人梦见前生。”我当即摔了甘蔗要出城,三百禁军硬是在宵禁前撞开了春明门。
七月半鬼节闹得最凶。我在太液池放河灯,非要用奏折折纸船。写着浙西水灾的折子刚漂出三丈远,就被我拿火箭射沉了。火星子引燃池边的柳树,我光着脚在火堆旁跳胡旋舞。苏佐明冲进火场拉我时,腕上的木珠突然散落,十八颗珠子滚进炭堆里噼啪作响。那夜我醉醺醺地躺在长生殿,梦见母亲站在火海里捡珠子,焦黑的手指被伽楠木烫得滋滋冒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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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月中秋前夜,我在麟德殿前架起百戏台。吐火罗人表演吞剑时,我非要亲自试。刘克明递上七星剑的瞬间,苏佐明突然扑过来攥住剑刃。血顺着六指缝滴在青砖上,我抬脚把他踹下台阶:“扫兴的玩意!”那夜宴席散后,我蹲在石阶前数血迹,月光把血滴照得像串玛瑙珠子。更鼓敲过三遍时,刘克明从背后为我披裘衣,檀香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孔。
九月初九重阳节,本该登高避祸的日子。我在清思殿折腾新猎的豹子,非要给它爪子染成丹蔻色。畜生受惊挠破苏佐明的脸,我罚他顶着水碗跪在箭靶前当活靶子。刘克明连发十箭皆中碗沿,我拊掌大笑时,忽见小宦官眼底泛着水光——和那年太子哥哥教我射箭脱靶时的神情一模一样。当夜我醉倒在星辰汤,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苏佐明的绛红宫衣,衣襟处用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雀鸟。
寒露那日,掖庭局送来批新宫女。我躺在龙床上挨个点朱唇,有个丫头突然咬破我手指。鲜血抹在她眉心时,我认出这是元宵灯会偷吃糕饼的小宫女。命人把她绑在庭前银杏树上,折了根带刺的蔷薇枝抽打。苏佐明扑上来挡时,枝条在他背上抽出道血痕,我气得砸了半屋子瓷瓶:“你们一个个都上赶着找死?”那夜雷雨交加,我赤脚跑到紫兰殿废墟上踩水洼,瓦砾割破脚心时才想起这里早已夷为平地。
霜降前后,长安城起了瘟疫。我在丹凤门撒铜钱驱邪,看着流民哄抢时笑出眼泪。太医院首跪求焚尸防疫,我偏命人把病死的宫娥抬进冰窖,说要等腊月取冰时看红颜白骨。刘克明带着小黄门们运尸时,我注意到苏佐明腕上换了串崭新的木珠,刻着往生咒的纹路在月光下泛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