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唐僖宗李儇(第2页)
王铎来奏事总带着个鎏金食盒,里头装着阿母在世时常做的巨胜奴。有回我掰开胡麻饼,发现酥皮里塞着杨复光的密信。老丞相跪在椒木地板上,额头贴着蜀锦织的团花:"大家可知神策军昨日屠了米仓道七个村落?"我手一抖,糖霜洒在奏报山南东道饥荒的折子上,黏住了"易子而食"四个字。
最痛快的是跟李孝常学骑射。这陇右来的牙将把柘木弓削短三寸,教我射花鬃野兔不必眯眼。有次猎到只白狐,他割了喉管放血时说:"陛下手法像极了贞观年的尉迟敬德。"我摸着尚有体温的狐狸耳朵,突然想起十五岁生辰那夜,田阿父送来那张完整的人皮灯笼。
河东节度使的塘报总沾着醋味。李克用打下华州那日,我正跟着青羊宫的道士学禹步。朱漆案上的捷报被香炉烫了个洞,透过焦痕看见"沙陀军屠城三日"的字样。田阿父把功劳簿上的"李"字描得格外粗重:"大家该赐姓李的。"供桌上的三清像突然倒了,砸碎了我刚捏的避兵泥人。
雨夜最难熬。成都的雨不像长安的雨敲金銮,倒像千万只蚕在啃食桑叶。有个戴幂篱的琵琶女常在檐下弹《凉州词》,弦声比雷声更响。那日我掀开她的皂纱,露出张布满黥纹的脸——竟是当年在麟德殿跳过拓枝舞的宜春苑女伎。她塞给我半块鱼符就咽了气,田阿父说那暗纹对得上被流放的李元礼旧部。
最喜光启元年的春分。长安城的柳絮飘到成都时,我正在喂新得的川马吃饴糖。羽林军小校冲进来摔破了甲胄,后槽牙上还沾着羊肉屑:"黄巢的人头到了!"那颗头颅在石灰里腌了三个月,眉眼倒比活着时舒展些。我数着他额角的白发,忽然记起广明年间的重阳宴,这私盐贩子献的瑞炭还在太庙供着。
返京那日,田阿父把玉玺裹进我的襕袍。剑阁的栈道新上了桐油,走得快了竟会打旋儿。歇脚时看见岩缝里钻出簇野牡丹,花瓣上的露水颤巍巍的,像极了当年离宫时掖庭宫女鬓角的残妆。羽林军统领来报长安十室九空,我摸着怀里温热的玉辟邪,它断掉的左角硌得我心口生疼。
回长安的马车刚过灞桥,我就闻到了焦土味。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全成了黑炭,有个老妪在废墟里翻找,举着半截鎏金簪子对着日头照。田阿父说大明宫正殿的鸱吻还在,可我掀开车帘只望见残缺的吞脊兽张着嘴,像极了成都行宫那尾吃了毒饵的锦鲤。
光启二年的元日大朝会,我在紫宸殿冻得脚趾发麻。十二道垂旒遮得住群臣脸上的讥诮,遮不住阶下此起彼伏的喷嚏声——三品以上官员竟凑不齐整套貂裘。李昌符献的贺表裹着张血书,说是凤翔军在半道劫了河东的粮车。我把玉镇纸砸向朱玫时,他袍角掀起的风扑灭了蟠龙烛,满殿登时响起此起彼伏的"万岁小心"。
最骇人的是夜里的更鼓。从前打更人唱的是"风调雨顺",如今改成"小心火烛"。三更天常被厮杀声惊醒,有回推开窗棂,正瞧见神策军把个血人拖过雪地。那人的玉带钩卡在冰缝里,月光下认得出是去岁科考的探花郎。田阿父次日端来鹿茸汤时说:"大家莫听那些书生妄议削藩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