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唐哀帝李柷(第2页)

 "这些贼人竟敢秽乱宫闱!"朱全忠在朝会上摔了玉圭,碎片溅到我衮服下摆。柳璨立刻提议迁居积善宫,说那里离太庙近,方便我晨昏定省。搬过去那日,我在廊柱后发现半截断指,指甲缝里嵌着凤翔特产的黄麻丝。

 十五岁生辰前夜,何太后差人送来杏酪粥。描金碗底沉着块羊脂玉,刻着高祖的骑射图。送膳的小黄门嘴唇发紫,递碗时指甲掐进我掌心:"太后说该物归原主。"当夜三更,神策军撞开积善宫的门,在我枕边搜出块雕龙玉玺。

 朱全忠的刀尖挑开我中衣时,我闻见新磨的铁腥气。"陛下可知私刻玉玺该当何罪?"他忽然笑起来,那道疤在烛光里扭成蜈蚣,"不如让太后娘娘教教陛下规矩。"

 我被反绑着押到椒兰殿时,母亲正在给先帝灵位供香橙。她转身时的步摇都没晃一下,仿佛早料到会有这天。"柷儿又淘气了?"她伸手要摸我发顶,却被朱全忠用剑柄格开。

 "太后与博王私通,秽乱宫闱。"柳璨捧着诏书从阴影里走出来,帛绢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。母亲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烛台,火苗蹭地蹿上帷幔。我在浓烟里看见她最后的笑,像极了那年上元节给我扎兔子灯时的模样。

 那场火烧了整夜。蒋玄晖说太后是失足跌进火盆的,可我在灰烬里找到半枚银簪——簪头嵌着的东珠,是父皇在她三十岁生辰时亲手戴上的。

 朱全忠开始让我参与朝会。每次坐在龙椅上,都能看见丹墀下新换的青砖——昨日跪在那里的大臣,今早可能就变成砖缝里的血渍。柳璨教我念"天下兵马大元帅"的封号时,我盯着他官帽后的孔雀翎,数清上面有十三根断羽。

 天佑二年端阳,朱全忠在天津桥摆宴。我被迫穿上先帝的常服,袖口还沾着三年前凤翔城的黄土。河里的龙舟挂着素幡,说是为伐幽州阵亡的将士招魂。酒过三巡时,突然有白衣士子冲上御道,怀里抱着的古琴竟是我那架九霄环佩。

 "陛下可还记得《幽兰》之音?"那人的指甲缝里全是血。没等我开口,朱全忠的箭已经穿透他咽喉。琴身砸在石板上,彻底断成两截。我弯腰去捡琴轸,发现裂口处塞着片帛书,上头用血写着"白马驿"三字。

 柳璨开始频繁出入御书房。他总带着蜜饯果子,说是家乡新制的。可我瞧见他往墨汁里掺东西——有回舔笔尖尝到咸腥味,才知是混了鸡血。批红的奏折送到枢密院,隔日就有大臣暴毙。礼部侍郎崔远的尸首从洛河捞上来时,怀里还揣着被我朱批过的请安折子。

 七月十五中元节,蒋玄晖带我去太庙祭祖。供桌上的三牲突然翻倒,羊头正对着高祖牌位。朱全忠当场斩了三个太常卿,血溅在太宗亲书的《威凤赋》碑刻上。我蹲下身系鞋带时,发现碑座缝隙里塞着半块虎符——青铜锈蚀得厉害,却还能摸出"天策"二字。

 秋分那天,朱全忠突然说要给我选妃。三十名秀女立在甘露殿前,裙摆上的金线晃得人眼晕。我随手点了裴家姑娘,因为她耳坠上的珍珠像极了母亲簪子上的东珠。大婚当夜,我发现裴氏的中衣里缝着黄麻布,针脚和当年三哥猎袍上的补丁一模一样。

 "妾身父亲在白马驿当差。"她替我更衣时,手腕内侧露出道箭疤。我假装没看见,却把大婚用的合卺酒全泼在窗根下——次日清早,那丛牡丹全枯死了。

 腊月里,朱全忠要我封他九锡。柳璨捧着礼器进殿时,我正用裴氏带来的药水泡手——自从开始批奏折,掌心总溃烂流脓。九件礼器摆在紫宸殿,玉圭碰着金斧叮当响。我按他们教的念完诏书,发现朱全忠的朝服下摆绣着十二章纹,比我的衮服还多出两章。

 除夕守岁夜,裴氏教我剪窗花。她手指翻飞间,纸屑落成个"梁"字。突然刮进一阵穿堂风,那字飘到炭盆里,燃起的绿火映得蒋玄晖的脸像鬼魅。他身后跟着七个白衣人,说是来表演傩戏的。面具摘下的刹那,我认出最中间的是三哥——他左耳垂的痣还在,可舌头只剩半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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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开春时柳璨被拖去西市腰斩。百姓说他在刑场上大笑,喊着"白马青驹,不过轮回"。朱全忠让我亲自批复的死刑诏书,笔迹未干就被乌鸦啄了去。我在御花园挖坑埋砚台时,挖出个陶罐,里头装着十二枚铜钱——每枚背面都刻着"天佑通宝",可正面却是"大梁开平"。

 四月初八佛诞日,蒋玄晖说要去白马寺祈福。马车过天津桥时突然失控,我摔在裴氏怀里,看见她袖中滑出把匕首。车帘掀开的瞬间,我望见朱全忠的亲兵正在活埋一群僧人,最老的那个腕上戴着串念珠——和母亲佛堂里那串同样缺了三颗。

 回宫后我开始装病。太医用艾草熏遍寝殿,烟灰落在裴氏绣的帕子上,烧出个"逃"字。五月廿七夜,雷雨交加,我在神龙殿梁上发现个油布包。里头是半本起居注,记载着父皇在凤翔的密诏。雨水浸湿的墨迹间,"诛朱"二字像两条蜈蚣,爬满泛黄的宣纸。

 六月十五,朱全忠要我下罪己诏。柳璨的继任者跪在阶前哭,说彗星袭月是天罚。我提笔写下"朕德不类",笔锋故意戳破绢帛。那裂口处渗出黑血,把"类"字染成"罪"字。当夜子时,彗星扫过紫微垣,钦天监说看见有流星坠入神龙殿后的枯井。

 七月流火,裴氏开始呕吐。太医令诊出喜脉那日,朱全忠送来的安胎药打翻在地,蚀穿了金砖。我把药渣藏在笔洗里,次日发现洗中的锦鲤全翻了肚皮。八月十五,蒋玄晖说要在瑶光殿设家宴。我嚼着月饼里的金桔丝,尝出白马驿井水的苦味。宴罢,裴氏裙下见了红,太医说皇嗣化成了血水。

 九月重阳,朱全忠要我登邙山祭天。仪仗过伊阙时,山崖滚下巨石,砸烂了龙辇顶盖。我瘫在残舆里,看见崖顶闪过白衣人影,腰间系着半截断琴弦。蒋玄晖说那是落石,可我在碎石堆里找到支箭镞——刻着睚眦纹,和当年李茂贞射断父皇朱笔的箭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