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后唐 明宗李嗣源(第3页)

 天成三年的雪下得邪性,宫檐上的冰溜子足有三尺长。我裹着旧皮裘在紫宸殿跺脚,炭盆里烧的是寻常松木——自打裁了宫中用度,连银骨炭都成了稀罕物。安重诲抱着鎏金暖炉进来时,我正盯着幽州来的急报,契丹人的马蹄印子都快踩到涿州城下了。

 "陛下,耶律德光这回带了五万皮室军。"老安把暖炉往案上一墩,热气呵化了砚台里的冰碴子,"石敬瑭那小子在太原按兵不动,怕是指望不上。"我蘸着冰水在舆图上画圈,手腕上的箭伤又开始发胀。这老伙计如今说话愈发没规矩,眼珠子总往玉玺上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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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二月里派李从珂去镇州督粮,曹氏在丹凤门哭成了泪人。小儿子临行前跪着讨赏,我解下随身二十年的犀角带给他系上:"记住,百姓的口粮比军粮金贵。"那混账东西转头就把带子押在赌坊,气得我当庭摔了茶盏。夜里曹氏边抹泪边缝补旧袍子:"你这爹当得...还不如当年在沙陀帐里痛快。"

 最要命的刀子从来不是明面上的。天成四年开春,安重诲突然把自家闺女塞进东宫。我在延英殿摔了婚书,老匹夫梗着脖子冷笑:"陛下莫不是忘了,当年汜水关前..."我抄起镇纸砸过去,玉石擦着他耳根飞过,在蟠龙柱上撞得粉碎。当夜三更,枢密院的灯笼在宫墙外晃成一片,禁军统领李彦卿跪在榻前急报:"安相公调了捧日军入城!"

 四月十六的月亮被云啃得只剩牙印。我单骑闯进安府时,那老贼正在后院埋箱子。掀开盖布全是蜀锦金铤,最底下压着与契丹往来的密信。"陛下明鉴,这都是为了筹军饷..."他话音没落就被我一脚踹翻。刀架在脖子上那刻,他忽然笑得瘆人:"主公可还记得,当年在邺城是谁给您披的黄袍?"

 安重诲问斩那天下着桃花雪。刑场设在旧梁门,看热闹的百姓挤掉了鞋。老家伙临刑前突然仰天大吼:"李嗣源!你欠沙陀汉子三十七条人命!"我站在角楼里数血点子,忽然想起天佑五年义父出殡时,他也是这般红着眼眶扶灵柩。

 北边的狼烟就没断过。长兴元年(930年),契丹骑兵摸到了定州城根。我在朝堂上拍案而起:"朕要亲征!"冯道那老滑头带头跪谏:"陛下圣体关乎社稷..."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疤:"六十老卒尚能开弓,尔等书生倒成了软脚虾!"那夜曹氏替我收拾铠甲,突然摸着护心镜上的裂痕哭出声:"当年在蔚州,这镜子上嵌的是铜片。"

 真到了战场上,才知岁月不饶人。十一月寒风像刀子,我在白沟河畔督战,握缰绳的手冻得发紫。契丹重甲骑兵冲阵时,地皮都在打颤。李从珂那孽障带着骑兵绕后突袭,竟真把耶律德光的王旗给砍了。庆功宴上那小子醉醺醺地嚷:"父皇当年单骑救庄宗,儿臣今日也算..."我摔了酒坛拂袖而去,帐外星空亮得刺眼。

 内库空的能跑马。长兴二年大旱,我在洛阳街头亲眼见妇人易子而食。回宫就砸了礼部呈上的万寿节章程:"传旨!减三年徭役,开常平仓!"孔循那厮竟敢抗旨:"陛下,军粮动不得啊!"我拎着天子剑架在他脖子上:"明日午时见不到放粮车队,朕先砍你脑袋赈灾!"

 最疼的还是家里那本烂账。长兴三年重阳节,李从荣在宴席上借着酒劲发疯:"父皇宁信外人也不肯给儿臣兵权!"我抓起菊花糕砸他脸上:"给你兵权去刮地皮吗?"当夜那逆子带着三百府兵闯宫,被李彦卿射死在宣仁门前。我在停灵处守了整宿,曹氏攥着儿子冰凉的手哼草原小调,调子飘出窗棂,惊起满树寒鸦。

 腊月里躺倒后再没起过身。汤药灌进去又咳出血,御医说是当年箭毒入了肺腑。冯道带着百官在殿外哭丧似的,我招手唤来石敬瑭:"燕云十六州...宁可烧了也别给契丹..."话没说完就喘不上气。曹氏把孙儿推到我榻前,孩子手里攥着半块粟米饼——跟五十年前妹妹手里的一模一样。

 最后一夜格外清醒。烛影里走出个戴毡帽的少年,定睛一看竟是年轻时的李存勖。他举着马球杆笑:"源哥,来比划比划?"我伸手去抓,扑了个空。五更梆子响时,曹氏发现我手指着西北方向,眼角凝着冰碴子——那儿是应州金城县的黄土坡,十三岁的邈佶烈正骑马追大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