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后晋 高祖石敬瑭(第2页)
十一月十九,洛阳城破。李从厚逃到卫州被缢死,李从珂黄袍加身。庆功宴上,新皇举着金杯摇摇晃晃走到我面前:"姐夫啊...你说朕这皇位...稳不稳?"满殿文武霎时噤声。我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黄河边的血战。
"陛下承天受命..."话没说完,李从珂突然把酒泼在地上。琥珀色的琼浆在青砖上蜿蜒成扭曲的蛇形,他附耳低语:"听说你在河东...藏了不少铁鹞子?"
那一夜,我在宫墙根下吐得昏天黑地。李三娘扶着我的肩,指甲掐进肉里:"该做决断了。"残月照在她鬓间的金步摇上,晃出森冷的光。
李从珂登基改元清泰那年,我整四十二岁。黄河边的风裹着沙粒往铠甲缝里钻,我摸着城垛上新添的箭痕,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桑维翰那瘦竹竿似的身影从马道窜上来,官帽都跑歪了:"主公!洛阳急递!"
蜡丸捏碎时,我闻见股血腥味。密信是李三娘用胭脂写的,字迹被汗水晕开大半:"帝欲徙河东"。桑维翰凑过来看,山羊须抖得厉害:"这是要逼反将军啊!"城下正过运粮车队,骡马脖颈上的铜铃叮当乱响,吵得人心烦。
当晚军府议事,烛台在地上拖出十几道鬼影。掌书记赵莹攥着《春秋》不撒手,翻来覆去念叨"君君臣臣"。刘知远突然拔刀砍断案角,火星子溅到赵莹袍子上:"主公再不动手,咱们都得成李从珂的刀下鬼!"我盯着案上裂痕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李嗣源问我"可愿做某家女婿"时的刀光。
清泰三年(936年)五月,洛阳的调令终究来了。天使宣旨时嗓子尖得刺耳:"...着改授天平军节度使,即日赴郓州..."我跪在香案前抬头,正瞧见天使身后那队神捷军。这些禁军精锐的牛皮靴上沾着新鲜泥点,分明是昼夜兼程赶来——李从珂这是防着我抗旨呢。
接风宴摆在晋阳宫含元殿,我特意让厨子炖了契丹人送来的雪鹿肉。酒过三巡,天使的胖脸泛着油光:"石帅何时启程?陛下可惦记着..."我摔碎酒盏的瞬间,殿外忽的涌入百名刀斧手。刘知远的横刀架在天使脖子上时,这阉人裤裆已经湿了一片。
"给陛下捎个话。"我扯下官袍上的锦鸡补子扔进火盆,"就说我石敬瑭病了,病得走不动道。"当夜晋阳城四门落下千斤闸,城墙上的火炬比往常多出三倍。李三娘带着女眷往箭楼搬箭矢时,我把阿爹留下的犀角弓擦了又擦。
七月流火,李从珂的讨逆大军把晋阳城围成了铁桶。我在城头看着张敬达的中军大纛,忽然记起这厮当年在邺城之战替我挡过箭。如今他的抛石机砸得城墙直颤,昔日的救命恩人正在下面喊话:"石郎!现在开城还能留全尸!"
围城的第三个月,粮仓见了底。那日我正在伤兵营给士卒换药,桑维翰红着眼闯进来:"派往契丹的使者...回来了。"我手一抖,纱布扯到伤员伤口,那汉子愣是咬着牙没吭声。帐外风雪呼啸,耶律倍的使者裹着白狐裘,说话带着羊膻味:"我们大汗问,你能开出什么价?"
谈判在晋祠地宫谈了三天三夜。契丹人的狼头刀就横在案上,烛火把耶律倍的金狼耳坠晃得刺眼。他伸出两根手指:"幽云十六州,岁贡三十万匹绢。"我攥着茶盏的手直发抖,滚茶泼在袍角都未察觉。桑维翰突然扑通跪下:"主公!当年勾践尝粪犹能复国!"
十一月廿七,我在风雪中走出晋阳南门。契丹铁骑黑压压立在山坡上,耶律德光的金顶大帐飘着九斿白旗。离帐三十步,我解下佩刀递给刘知远。契丹卫兵用生硬的汉话呵斥:"跪着进!"碎石子硌得膝盖生疼,我数着地面裂缝往前挪,听见帐内传来哄笑。
"儿臣拜见父皇!"额头触地的瞬间,我尝到雪水泥土混着血腥的滋味。帐中炭火太旺,熏得人眼睛发酸。耶律德光把鹿腿扔到我面前:"好儿子,叫声爹听听?"契丹贵族们笑得东倒西歪,我看见自己映在金杯里的倒影——散乱的鬓发,通红的眼,活像条丧家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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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盟那日,我在汾水边给耶律德光牵马。契丹人的马蹄溅起冰碴子,打得脸生疼。三军阵前,我亲手割下袍角献给耶律德光:"燕云十六州自此属大契丹。"汉人士卒的啜泣声被北风卷走,有个老校尉突然撞向契丹人的马刀,血喷在盟书帛卷上,艳得像朱砂印。
转年开春,联军攻破潞州时,我正害着热病。迷迷糊糊听见帐外马蹄声如雷滚,刘知远冲进来时铠甲上全是血:"张敬达死了!首级挂在旗杆上!"我挣扎着爬起来,看见桑维翰捧着个木匣子直哆嗦——里面是张敬达怒目圆睁的头颅,须发间结着冰霜。
天显十一年(936年)闰十一月,契丹人的海东青在洛阳上空盘旋时,李从珂在玄武楼自焚。我踩着焦黑的台阶往上爬,空气里满是皮肉烧焦的臭味。李三娘突然拽住我袖子:"别上去。"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碎了一半,那是当年李嗣源给的嫁妆。
登基大典前夜,我在太庙枯坐。供案上摆着阿爹的犀角弓,李嗣源的佩剑,还有李从珂烧剩的半截玉带。桑维翰领着礼官来排练仪程,我忽然问:"你说史书会怎么写我?"烛火噼啪爆响,他官帽上的蝉翼颤了颤:"陛下是承天应命..."
改元天福那日,汴梁城飘着鹅毛雪。我在郊坛祭天时,耶律德光的使节就站在百官最前头。三跪九叩刚行完,北边突然传来闷雷——契丹人的铁鹞子正在黄河对岸演武。礼部尚书念祝文的声音直打颤,我盯着祭坛上的太牢,忽然发现那牛头竟在笑。
天福三年(938年)开春,我蹲在汴河码头上吐得昏天黑地。黄浊的河水裹着冰碴子从指缝间流过,身后礼乐声飘过来,听得人直犯恶心。桑维翰捧着貂裘追过来:"陛下,契丹使节还在朝堂上等着..."
我抹了把嘴站起来,龙袍下摆沾着呕吐物。金銮殿里炭火烧得太旺,耶律倍的狼皮靴子就踩在御案旁。这个契丹皇侄捏着鎏金酒壶,冲我晃了晃:"儿皇帝,该给父皇上尊号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