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南吴 睿帝杨溥(第2页)

 丹霞宫里有株老梅,和丹阳宫那株很像。春天开花时,我总想起徐温给我加冠那日,檀木的香味混着血腥气。小道士们常来讨诗,我教他们写:"当年不肯嫁春风,无端却被秋风误。"他们听不懂,只夸太上皇文采好。

 今年梅花开得晚,枝头才见星点红。昨夜梦见三哥,还是咽气时的模样。他这次没说话,指了指我案头的诗集。晨起翻开看,夹着片干枯的竹叶,背面写了两行小字:"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。"墨色淡得快要化开。

 徐温咽气后的第三个月,徐知训从庐州打马回金陵。那天我正在御花园喂鹤,听见宫墙外马蹄声像暴雨似的砸在青石板上。白鹤惊得扑棱翅膀,食盒里的鱼干撒了一地。徐知诰不知从哪冒出来,弯腰帮我捡鱼干:"陛下当心扎了手。"

 话音未落,徐知训已经踹开月洞门闯进来。他盔甲上还带着血渍,马鞭梢头凝着黑红的血块。"六郎好兴致啊!"他故意用我排行称呼,鞭子抽得石桌啪啪响,"听说义父临走前,让你给我写个丹书铁券?"

 我攥着鱼干往后退,后腰撞上凉亭栏杆。徐知诰横插进来挡在我身前,声音温吞得像煮烂的米粥:"兄长鞍马劳顿,不如先歇..."

 "滚开!"徐知训的鞭子擦着徐知诰鼻尖扫过去,"我们徐家的事,轮不到你这个捡来的野种掺和!"我瞥见徐知诰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,骨节白得发青。

 那天夜里,我在寝殿翻出徐温临终前给的锦盒。里头是半块虎符,底下压着张字条:"若知训反,碎之"。窗棂外闪过灯笼的光,我慌忙把虎符塞进枕芯。值夜的宫女是新换的,眼生得很。

 徐知训开始天天往宫里跑。有时带着猎来的鹿,鹿角上还挂着碎肉;有时拎着酒坛,非要我陪他喝到三更。有回他醉醺醺地扯我衣襟:"知道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?因为你怂得让人安心!"酒气喷在我脸上,混着血腥味。

 腊月祭天那日,徐知训突然抢过礼官手中的玉璧。太庙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,他举着玉璧对群臣笑:"你们说,这玩意儿戴在我身上合不合适?"徐知诰突然拔剑出鞘,剑锋抵在他后心:"兄长醉了。"

 那夜雷声特别大。我蜷在龙床上数闪电,听见外头传来喊杀声。雨声中夹杂着马蹄践踏水洼的声响,像催命的鼓点。天快亮时,徐知诰浑身湿透闯进来,手里提着个滴水的布包。布包散开,徐知训的头颅滚到我脚边,眼睛还瞪着。

 "臣护驾来迟。"徐知诰跪下来,血水顺着铠甲往下淌。我盯着徐知训发紫的嘴唇,想起他上次醉酒时说:"你猜徐知诰养的那些死士,刀快不快?"

 徐知诰开始接手徐温留下的势力。他不再穿武将的明光铠,改穿紫色文官袍,腰间却总挂着徐温赠的鱼肠剑。朝会上有人弹劾他僭越,第二天那人家里就遭了盗匪,八十三岁的老母被吓得中了风。

 天佑二十四年春,徐知诰说要给我修避暑行宫。工部侍郎反对,说劳民伤财。三日后有人在秦淮河捞到他的尸体,怀里揣着徐知诰亲笔写的《劝农书》。我看着奏报,手抖得拿不住茶盏——那书帖上的字迹,和当年塞在奏章堆里的诗笺一模一样。

 五月端午,徐知诰送来的粽子里藏着字条:"西苑柏树下"。我借口赏荷支开宫人,在柏树根下挖出个铁匣。里头是徐温生前与契丹往来的密信,最底下压着张药方——正是三哥杨隆演常服的安神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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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那晚我在烛火上烧密信,火苗蹿起时恍惚看见徐温的脸。窗纸突然破了个洞,半截羽箭钉在梁柱上,箭尾系着染血的布条:"速毁"。我瘫坐在地上,终于明白徐知诰这些年往我宫里塞的宫女太监,不全是为了监视。

 七月流火,徐知诰请旨清查田亩。他在早朝时捧着账册,说查出徐知训旧部侵占民田万亩。我照例说"准奏",却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。三日后,徐家旧将十七人被斩于市,血把朱雀门的石板染成了褐色。

 八月十五,徐知诰邀我登栖霞山赏月。山亭里摆着蟹宴,他亲手拆了只膏蟹推过来:"陛下尝尝,这是太湖新贡的。"蟹黄入口腥得发苦,我强忍着咽下去。他突然说:"当年义父送您的那方青玉印,可否借臣一观?"

 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那方印自登基起就锁在太庙,钥匙在宗正寺卿手里。徐知诰擦净手指,从袖中取出个锦囊:"臣近日得了方古印,总觉得眼熟。"倒出来的玉印通体莹白,印纽处缺了一角——正是徐温当年捧给我的那方。

 "陛下可知,真正的吴王印是青玉所制?"徐知诰摩挲着印纽处的裂痕,"这方白印,是义父用寿山石仿的。"山风卷着他的话灌进耳朵,我手一抖,蟹钳扎破指尖。

 九月重阳,宗正寺失火。供奉在太庙的吴王印不翼而飞,老寺卿吊死在祠堂梁上。徐知诰带兵搜查宗室府邸,在我五叔家搜出契丹书信。我看着五叔被拖出府门时,他突然回头冲我喊:"杨家要绝后了!"

 腊月祭祖,徐知诰捧着新制的金印上殿。群臣山呼万岁时,我盯着他腰间玉佩——那是徐温生前从不离身的螭龙佩。礼成后他单独留下,解下玉佩放在御案上:"该物归原主了。"

 我摸着玉佩上的裂痕,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,徐温扶我登基时,这玉佩曾擦过我的手背。徐知诰压低声音说:"义父临终前说,您比他想的聪明。"殿外北风呼啸,吹得烛火明明灭灭。

 天佑二十五年开春,契丹使臣来朝。宴席上使臣突然发难,说南吴国主至今用唐朝年号,分明心怀不轨。我攥着酒樽不知如何应对,徐知诰起身笑道:"贵使有所不知,我主正在筹备改元。"他转头看我,眼神像淬了毒的针。

 那夜我在宣政殿独坐到三更。徐知诰送来的改元折子摊在案头,朱笔悬在"升元"二字上迟迟落不下去。更漏声里,忽然闻到熟悉的苦杏仁味——和当年三哥死时帐中的气味一模一样。

 改元升元那日,我坐在龙椅上听礼部尚书念祝文。徐知诰站在丹墀下第一排,新制的紫金冠映得他脸色发青。祝文里说"应天顺时",可我分明记得三天前雷劈了太庙檐角,烧焦的木头味儿到现在都没散。

 退朝后徐知诰在宣政殿门口堵住我:"陛下可知契丹使团为何突然发难?"他袖口露出半截黄麻纸,我瞥见上面画着个缺角的印章图案。没等我答话,他自顾自说下去:"他们想要真的吴王印,说当年和义父约好的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