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吴越 太祖钱镠(第2页)
腊月里董昌又派使者来,这回带着册封吴王的金册。老宦官尖着嗓子念完诏书,我接过金册掂了掂,转头问粮官:"够打几副马蹄铁?"满堂哄笑中,老宦官的脸涨成猪肝色:"钱镠!你这是要造反?"
我拔剑剁下金册一角,铁器相击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。"回去告诉董昌,"我把断剑插回鞘中,"钱某人只认得大唐年号。"
转过年来正月十五,斥候来报说董昌派兵围了嘉兴。我站在城楼上啃冷掉的汤团,芝麻馅粘在牙缝里发苦。顾全武拎着个血葫芦似的俘虏上来:"将军,舌头撬开了。越州军分三路,主攻方向在..."
"在西陵渡。"我吐出半块硬糯米,"董昌那点水战本事,也就配在镜湖划划船。"
二月二龙抬头,两军在钱塘江口摆开阵势。董昌的楼船漆得金灿灿的,船头还立着丈八高的幡旗。我带着二十艘蒙冲斗舰藏在沙洲后头,潮水退到脚脖子时,听见对面船上传来丝竹声。
午时三刻潮头涌起,我挥旗让船队顺着潮势猛冲。董昌的楼船转舵不及,被潮水推着撞向礁石。那幡旗倒下来时,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石镜镇军营里那面破军旗。
这仗打完,我在江边捡到块金漆剥落的船板。老钟头凑过来看:"将军,这上头刻的像是越王宫里的纹样。"我顺手把船板扔进篝火:"烧了暖和。"
五月间,朝廷的敕封终于到了。宣旨的钦差是个白面书生,念到"授钱镠镇海、镇东两军节度使"时,手抖得绢帛直晃悠。接完旨我留他吃饭,特意让厨子炖了苋菜梗蒸豆腐。那书生夹了一筷子,脸绿得跟菜汤似的。
秋收过后,顾全武带着密报闯进书房:"董昌向杨行密借兵了!"我盯着案上的浙西地图,手指在宣州位置敲了敲:"派人去广陵,就说吴王愿与淮南节度使结儿女亲家。"
这招果然奏效。杨行密的回礼送到时,我正在教小儿子射箭。锦盒里装着对玉带钩,附信写着"江淮一家"。我掂着玉钩冷笑:"这老狐狸,怕是等着捡现成便宜。"
光化元年春,我们攻破越州外城。董昌退守牙城,居然在城头摆了香案祭天。那日东南风急,老钟头带人挖的地道刚通到城墙根,就听见上头在喊"天降神兵"。结果神兵没来,倒是护城河里的王八被火药震得翻了肚皮。
围城第七日,董昌派了个独眼和尚出来议和。那和尚递上血书,说什么"愿去帝号,仍为越王"。我把血书扔进炭盆:"告诉他,现在投降,保他全尸。"
城破那日下着细雨,董昌穿着龙袍吊死在钟楼上。我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上爬,靴底粘着片金箔。解他脖子上的白绫时,发现上头绣着五爪金龙——针脚歪歪扭扭,像是仓促间赶制的。
收拾完越州残局,我特意去看了董昌的私库。库门一开,霉味冲得人倒退三步。成箱的铜钱长了绿毛,绸缎被老鼠咬得稀烂。唯有角落里的陶罐还算完好,揭开一看,竟是二十年前石镜镇军营的糙米。
回杭州那日,百姓在官道两旁跪了一片。有个老丈捧着碗清水要献,我下马接了,却瞥见他拇指上的厚茧——那是常年拉弓弦留下的痕迹。碗沿碰唇的刹那,我忽然想起董昌请喝的那杯毒酒。
夜里在书房看塘报,顾全武进来禀报说抓到三个杨行密的细作。"关进水牢,"我蘸着朱砂批公文,"等淮南来的商队到了,再放他们出来。"
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,我抬头望见窗外的上弦月。二十年前在余杭城外,也是这样的月夜。董昌把最后半块麦饼扔给我:"吃饱了,明日带人突袭敌营。"那麦饼硬得硌牙,我却嚼出了甜味。
如今坐拥两浙十四州,倒时常梦见背着盐袋逃命的夜晚。有天半夜惊醒,竟光着脚跑到库房,把装鱼符的锦盒抱在怀里才踏实。老钟头举着灯笼找来时,我正对着满屋铠甲发呆。
"将军,回屋睡吧。"他手里的灯笼晃得人眼花。我摸着冰凉的锁子甲,突然问:"你还记得新城粮仓那个疤脸汉子么?"老钟头愣了半天,拍腿笑道:"怎么不记得!您一枪捅穿他脖子,血喷得跟过年杀猪似的。"
我们都笑起来,笑声在空荡荡的库房里撞出回声。笑着笑着,老钟头突然抹了把脸:"要是董昌那老小子没称帝..."我没接话,转头看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。檐角铁马叮咚作响,像是谁在摇动满把铜钱。
天复二年开春,我在灵隐寺后山栽了十八棵腊梅。老和尚法净捧着罗盘来回丈量,说这方位压着紫微星。我杵着铁锹大笑:"要是星斗真能定人命数,老子早该死在苕溪水里了。"
这话说了不到半月,朱温的使者就进了杭州城。那日我正在校场试新制的弩机,亲兵跑得满头大汗:"梁王...不是,朱全忠派人来了!"弩箭"嗖"地钉在八十步外的靶心上,我擦着手问:"带了多少车马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