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闽国 康宗王继鹏(第3页)

 薛文杰开始往宫里送道士,说是什么青城山来的仙人。那老道让我用晨露炼丹,我半夜蹲在荷塘边接水珠,冻得直打喷嚏。李春燕给我披斗篷时叹了口气,这声气儿跟当年在浣衣局时一模一样。丹炉炸了那天,我踹翻香案骂薛文杰是蠢货,他跪在碎瓷片上笑:"陛下,该换批新炉子了。"

 七月初七乞巧节,我在城楼上看见百姓放河灯。薛文杰说这都是歌颂太平盛世的,可我瞧见有盏灯上画着饿殍。禁军统领要去抓人,我摆摆手说罢了,转头问薛文杰泉州港今年的税银。他报的数比去年少了三成,我捏碎了个核桃,壳子扎进掌心也没觉出疼。

 天成四年秋老虎正凶,我在崇元殿批折子,薛文杰的侄子强占民田的状纸堆了半尺高。朱笔悬了半天,墨点子洇透了"斩立决"三个字。薛文杰掀帘子进来带进股热风,他新熏的苏合香呛得我太阳穴直跳。"陛下,泉州港的银子该换批账本了。"他指甲敲着青玉镇纸,我盯着他指节上的翡翠扳指,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扔给山匪的银袋子。

 李春燕咳血那日正是霜降,太医说是当年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。我掀了药案骂他们是废物,她攥着我袖口说想吃荔枝膏。尚食局连夜熬糖浆,满宫都是甜腻味儿。我搂着她喂药,她突然笑出声:"那年你翻墙摔进洗衣盆,额头肿得跟寿桃似的。"我摸着她瘦脱相的脸,才发现凤钗在她鬓角直打晃。

 腊月里禁军闹饷,连重遇带着人在玄武门擂鼓。我让薛文杰开内库,他抖着账本说泉州港的银子都铸了佛像。我抄起砚台砸他,血从他额角流到蟒袍补子上,红得刺眼。那夜我亲自去军营发饷银,有个小兵伸手接钱时,掌心纹路跟我杀谏议大夫那天一模一样。

 上元节宫宴,李春燕硬撑着出来看灯。她裹着狐裘坐辇轿里,手里还攥着褪色的荷包。烟花炸响时她突然攥紧我手腕:"宝儿,收手吧。"这话跟当年我娘说的一模一样。我哄她说等开春去鼓山行宫养病,转头让薛文杰把连重遇的家小"请"进宫里。

 二月二龙抬头,李春燕咽气时我正在审问连重遇的小儿子。那孩子才六岁,尿湿了裤子还背《千字文》。我冲进凤藻宫时碰翻了药吊子,苦汁子泼在团龙纹地毯上。她身子已经凉了,枕下压着没做完的虎头鞋,线头里缠着根我的头发。

 发丧那日我砍了十二个太医,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。薛文杰劝我保重龙体,我甩了他一耳光:"当年那砒霜要是够量,老子早他妈不用受这活罪!"他跪在地上笑,金砖映得他后槽牙泛青。那夜我抱着李春燕的妆奁睡在灵堂,发现她藏了把我当年送的金错刀,刀鞘里塞着张黄纸,画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。

 清明扫墓遇上暴雨,我在皇陵前摔了祭酒。薛文杰撑伞的手直哆嗦,我瞧见他朝服下摆露着软甲边。回宫路上有刺客放冷箭,箭镞擦着我耳根子过去,钉在轿厢上嗡嗡响。连重遇扑过来护驾时,我闻见他身上有薛文杰惯用的苏合香。

 五月初三夜,我在神武殿炼丹。小道士说要用七岁童男的心头血,外头禁军挨家搜人。薛文杰拎着食盒进来,掀盖是碗冰糖燕窝。"陛下尝尝,比当年李娘娘熬的如何?"我舀了半勺突然手抖,瓷勺摔在地上碎成八瓣——这老狗终于要动手了。

 子时三刻火光冲天,连重遇的兵甲撞开宫门。我光脚往密道跑,玉玺带翻了丹炉,火舌窜上帷帐。薛文杰举着火把堵在出口,笑得像当年在醉仙楼画地图时一样。"陛下可知,当年先帝参汤里的砒霜,是臣给林御医的?"我攥着李春燕的金错刀扑过去,他胸口喷出来的血居然是黑的。

 我逃到梧桐山时只剩件单衣,脚底板扎满碎石。晨雾里看见个猎户茅屋,灶台上堆着咬剩的甘蔗头。那家妇人端来杂粮粥,我捧着豁口碗直哆嗦。突然听见门外马蹄声如雷,连重遇的刀尖挑开草帘时,我正把最后一口粥渣舔进嘴里。

 他们把我捆在闽江边的礁石上,涨潮时咸水漫过鼻孔。连重遇说朱文进要做新皇,我朝他脸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。江水灌进耳朵时,我听见薛文杰在笑,听见我爹咳嗽,听见李春燕说荷包要绣并蒂莲。最后那口水呛进肺里,倒比当年洒在靴面上的祭酒暖和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