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闽国 末帝王延政(第2页)

 回建州的路上,徐寅撩开车帘欲言又止。我知道他想说什么——经此一役,我和四哥算是彻底撕破脸了。果然,不到半月就传来消息:四哥在福州称帝,改元永隆。我捏着诏书直冷笑,他倒真敢啊,我们王家世代称臣中原,他这是要把闽地往火坑里推。

 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怪梦。梦见阿爹穿着破旧的战袍,在闽江边上来回踱步。我想喊他,嗓子却像塞了棉花。忽然江面掀起大浪,三哥四哥从水里冒出来,抓着阿爹往江心拖。我惊醒时浑身冷汗,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:"大人!汀州反了!"

 汀州那个反骨仔叫黄仁讽,早年在我三哥跟前当过马弁。永隆元年端午,这厮带着三千乱兵占了汀州府衙,扬言要"清君侧"。我盯着军报直乐——闽地巴掌大的疆土,倒养出七八个"君"来。徐寅捻着山羊胡叹气:"大人,这怕是四爷给您下的套。"

 我心里跟明镜似的。四哥称帝后头件事就是削藩,我那泉州旧部被换得七七八八。黄仁讽早不反晚不反,偏等我跟四哥撕破脸时闹腾,摆明了是福州那头放出来的疯狗。但汀州卡着闽西要道,真要丢了,建州就得敞着怀挨刀。

 那天我在校场点兵,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。新打的陌刀泛着青光,我伸手试刃口,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。亲兵要给我包扎,我一甩手血点子溅在军旗上:"传令,今夜子时开拔。"

 七月的山路能要人命。我带着五千轻骑走鹰愁涧,马匹热得直打响鼻。走到三更天,前哨突然来报说涧口有伏兵。我趴在崖边往下看,月光照见涧底反光的铁甲——好家伙,少说埋伏了八百人。徐寅扯着我袖子劝:"大人,咱们绕道吧?"我舔了舔嘴皮上的血痂:"把辎重车推到前头,点火。"

 那是我头回用火攻。二十辆装满硫磺的牛车顺着山涧冲下去,炸开的火球把黑夜烧出个窟窿。惨叫声顺着山壁往上爬,像厉鬼在挠棺材板。等我们冲进汀州城时,黄仁讽正在城楼上啃烧鸡,油手抓着佩剑直哆嗦:"五爷...五爷饶命..."

 我踩着血泊走到他跟前,突然想起当年三哥提着大哥头颅的模样。黄仁讽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,我攥着他的发髻往城墙垛口撞:"四哥许了你什么好处?说!"这软骨头嚎得整条街都听得见:"陛下说...说取了您的人头,就封我做建州节度使..."

 剑锋抹过他脖子时,血喷了我半身。亲兵递来帕子,我摆摆手任血在铠甲上结痂。回营路上徐寅欲言又止,直到我卸甲时才开口:"今日这出杀鸡儆猴,怕是要传到福州去。"我盯着铜盆里泛红的水面,突然笑出声:"我那四哥,最是个疑神疑鬼的。"

 果然,不出俩月就传来消息:四哥把帮他夺位的朱文进、连重遇都给宰了。听说朱文进被腰斩那日,福州菜市口的血三天没冲干净。我听着探子禀报,手里盘着俩铁核桃咔咔响:"去,给咱们陛下送坛建州老酒。"

 永隆二年开春,四哥的使臣带着"圣旨"来了。那阉人尖着嗓子念什么"晋封富沙王",我盘腿坐在虎皮垫上削梨子。梨皮断了的瞬间,阉人声儿也颤了:"陛...陛下说,只要您交出建州兵符..."我甩手把梨砸在香炉上,汁水溅了使臣一脸:"回去告诉王延羲,当年他往三哥酒里下毒时,怎么不记得君臣纲常?"

 这一骂可算捅了马蜂窝。四哥调了三万大军压境,领兵的是他小舅子李仁达。这龟孙子把建州围得铁桶似的,天天在城外骂娘。徐寅急得满嘴燎泡:"咱们满打满算就一万守军,粮草撑不过半月..."我蹲在城垛后头啃炊饼,瞅着远处飘起的炊烟:"你闻见炖肉香没?"

 当夜我带五百死士摸出城。李仁达的兵正围着篝火赌钱,有个输急眼的扯着嗓子喊:"王延政就是个缩头..."话没说完就被我抹了脖子。我们专挑粮车放火,马厩里受惊的战马把半个营寨踏成了烂泥地。回城时我左肩中了一箭,箭头抠出来带着倒刺,军医的手直哆嗦:"大人,这箭镞淬过毒..."

 我在床上躺了七日,伤口溃烂流脓。昏沉间总看见阿爹站在帐外,还是临终时皮包骨的模样。他伸手要摸我额头,我使劲往前够,却扑了个空。第八日清晨,城头突然响起号角——援兵到了!

 原来我早派心腹去吴越求援。钱元瓘那老狐狸精得很,既不想得罪中原,又馋闽地的盐铁。最后磨蹭了半个月,才派儿子钱弘佐带着八千兵马来"调停"。李仁达这怂包见着吴越旗号就撤了,跑得比当年四哥毒杀三哥时还快。

 经此一役,建州十室九空。我拄着拐杖巡城,有个老妪跪在瓦砾堆里刨半袋黍米。她孙子饿得啃自己手指头,见着我就磕头:"王爷给条活路吧..."我喉头哽得生疼,转身吩咐徐寅:"开我的私库,全换成粮。"

 那几年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。四哥在福州越发疯癫,听说当街拿百姓试剑,还让宫女们赤脚在碎瓷片上跳舞。泉州那边传来密报,说留从效暗地里招兵买马。倒是吴越国三天两头派使者来,话里话外要跟我结亲。

 龙启元年腊月,我在书房看地图,徐寅慌慌张张闯进来:"福州兵变!"原来四哥把劝谏的大臣全家喂了老虎,终于激起兵变。连重遇的旧部放火烧了皇宫,四哥逃到梧桐岭,被追兵乱箭射成了筛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