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南楚 武穆王马殷(第2页)

 我拎着刀走到门口,望着天上血红的月亮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潭州城外的棺材铺。这世道啊,刨木头的手也能攥住刀把子,只是不知道哪天又得换人攥着了。)

 刘建锋的尸首在灵堂摆了三天,香火熏得人眼睛发酸。第七拨来探口风的将领走后,我把亲信都叫进后院。许德勋蹲在石磨上啃生萝卜,李琼抱着胳膊往墙上蹭痒痒,这俩都是我当年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兄弟。张图英突然把佩刀往地上一摔:"马哥,你要再装缩头乌龟,弟兄们可要另寻活路了!"

 我抓起把香灰搓着手上的血痂,那是昨夜砍了三个闹事兵痞沾上的。外头梆子敲过三更,我抬脚碾碎块掉在地上的供果:"明日辰时,让各营都头以上军官来灵堂吊孝。"

 第二天乌泱泱挤进来百十号人,我跪在棺材前头烧纸钱。许德勋突然嚎了一嗓子:"刘节度使走得冤啊!"满屋子人跟着抹眼泪,我慢悠悠往火盆里添黄纸:"诸位觉得,往后这潭州城该姓什么?"

 角落里蹦出个尖嗓子:"自然是跟着张行军!"我认得那是张佶旧部王瘸子。李琼抡起供桌上的铜烛台就砸过去,血点子溅在挽联上。我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:"张行军前年就病故了,王都头记性不好?"许德勋的刀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。

 满屋子静得能听见火盆里纸灰翻腾的声响。我走到棺材前,伸手抚过刘建锋青黑的脸:"当年打潭州城,三百弟兄填了护城河,活到今天的还剩七个。"转身扫过众人,"今日要走要留,马某绝不拦着。"

 外头忽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,我安排在府外的三百亲兵把灵堂围了个严实。许德勋扯着嗓子喊:"我等愿奉马司马为主!"稀稀拉拉的应和声里,我解下刘建锋生前佩刀搁在供桌上:"马某是个粗人,只认兄弟不认主子。往后每月军饷加三成,战死者抚恤翻倍——但有不服的,现在出门右转,马某赠五两盘缠。"

 那年我四十三岁,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。北边杨行密占着武昌,南边刘隐盯着岭南,西边还有群獠人三天两头下山抢粮。有天半夜被亲兵摇醒,说许德勋带着本部人马往东去了。我套上靴子就追,在湘江边上截住这红脸汉子。他梗着脖子嚷:"马哥你舍不得打杨行密,老子自己去!"

 我夺过他手里的火把扔进江里:"你带这两千人,够杨行密塞牙缝吗?"火光映着江水起起伏伏,我掰着指头给他算:"咱们现在有六州之地,杨行密坐拥二十余州,跟他硬拼就是找死。"许德勋蹲在江边往水里砸石头:"那你说咋办?"

 "等。"我抓了把湿沙子搓手,"等他们自己打起来,等北边朱全忠腾出手来。"

 这招以退为进真憋屈。光化元年,杨行密和钱镠在苏州打得头破血流,我趁机占了岳州。那仗打得窝囊——守将是我旧识,当年同在孙儒帐下喝过马尿。破城那日,我单骑到城楼下喊话:"老赵,开城门给你留全尸!"他在箭垛后头回骂:"马疯子!有本事把老子肠子扯出来!"我搭弓射落他头盔,第二箭钉在城楼旗杆上。黄昏时分城门自己开了,老赵吊死在谯楼,腰间别着孙儒当年赏的铜酒壶。

 日子就在拉锯战里熬着。天复二年春,朱全忠派来个穿锦袍的使者,说要表奏我做武安军节度使。那人在宴席上趾高气扬:"马公可知,这天下早晚是梁王的?"我把啃剩的羊骨头砸过去:"回去告诉你主子,马某的官位是兄弟们拿命换的,用不着他赏!"转头吩咐李琼:"派快马给杨行密送二十车湘茶,就说马某念旧。"

 这脚踏两只船的功夫,是跟潭州城老棺材匠学的——给东家打棺材,不能忘了西家的寿衣。许德勋有回喝高了拍桌子:"马哥你这哪像节度使,倒像集市上卖炊饼的!"我往他碗里添酒:"炊饼能吃饱,总比饿死强。"

 转机出现在天佑元年。朱全忠篡唐称帝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教小儿子存勖打绳结。探子跪在门口哆嗦:"梁王......不,梁帝封您为楚王,使节已过洞庭湖了。"我手里的麻绳啪地绷断,转头对李琼说:"把杨行密去年送的淮南绸缎全拿出来,给朱温的使节做见面礼。"

 登坛受封那日,潭州城飘着牛毛细雨。朱温的使节捧着金印念贺词,我盯着他靴帮上的泥点子走神——这人和二十年前蔡州军营里抽我的兵丁长得真像。礼成后,许德勋摸着金印上的蟠龙纹直咂嘴:"马哥,这下咱算皇帝老儿了?"我踹了他一脚:"明天开始,你给老子修水渠去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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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称王不是摆威风,是要让百姓真吃上饭。我召来潭州城所有棺材铺老板,当着他们的面烧了地契:"往后每卖一口棺材,抽五文钱充作军饷。"有个老头当场跪下哭:"大王,这比官府收的税还少三文呐!"

 治民得用巧劲。有年大旱,衡州闹饥荒,我让官仓借粮给百姓,来年收成后每石加还二斗。张图英急得跳脚:"这不是白送吗!"我拿竹签剔着牙:"饿死的人不会种地,荒了的田长不出粮。"

 最得意的手笔是铸铅铁钱。那日召来十几个铁匠,我把铜钱和铁片扔进炉子:"外面都说楚地穷酸,咱就让这穷酸货变成硬通货。"许德勋挠着头问:"这玩意出了楚地不就成废铁了?"我笑着往他怀里塞了把新钱:"所以商贾得把赚的钱留在楚国花,明白不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