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南楚 衡阳王马希声(第2页)
老三最后是撞柱死的,脑浆子溅在盘龙柱上。我让人拿抹布擦了三天,后来每次上朝都闻见腥味。开春祭祀那日,六弟在太庙前拦驾,举着本破账簿要查军饷。我解了玉带砸他脸上,翡翠珠子滚进砖缝里。“去捡,”我踩着他后背说,“捡满一百颗,少一颗剁你儿子一根手指头。”
当皇帝头半年,我瘦了二十斤。夜里总梦见父亲杵在床头咳嗽,痰盂里泛着血沫子。有天批折子到三更,突然听见屏风后头有动静。我抄起砚台砸过去,墨汁泼在墙上像个人形。侍卫冲进来时,我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,手指头割得见骨。
老臣们开始叫我“活阎王”。八月十五宴请节度使,我把劝酒的刘御史绑在殿前喂蚊子。那老头骂我暴虐无道,我让太医给他灌参汤吊命。等到第七天,他求我赐条白绫,我偏让人给他喂糖水。“您不是说本王无道么?”我蹲在笼子前剔牙,“让您老亲眼看着,这道能走到哪儿。”
真正让我睡不着的,是北边来的军报。荆南高家连着吞了三座城,探子说他们在造楼船。我在沙盘前站了一宿,第二天早朝把兵部尚书踹下台阶。“二十年前父亲用竹筏都能过江,现在给你们铁甲舰还打不过木壳子?”我把虎符拍在龙案上,震裂了和田玉镇纸。
腊月里御驾亲征,走到岳州染了风寒。咳得厉害时,我把发热的额头贴在马鞍上降温。先锋营夜袭那晚,我躺在营帐里灌姜汤,听见外头喊杀声像滚水浇雪地。突然有个小兵冲进来报信,说缴了高家军的帅旗。我赤脚跑出去看,雪地里那面破旗冻得梆硬,旗杆上还粘着半只耳朵。
回朝后我迷上炼丹,其实是想治头痛。有个终南山道士说要用七岁男童的眉心血,我把他塞进丹炉当柴烧。有天试新炼的金丹,浑身发烫跳进太液池,差点溺死在荷花缸里。醒来时看见掌印太监在哭,我说你嚎丧呢,他说陛下三天没睁眼了。
三十三岁生辰那日,南汉送来二十车荔枝。我赏给禁军当球踢,果肉踩得满地红泥。夜里梦见父亲在剥莲子,他指甲缝里都是泥:“你当这是打铁?锤子砸狠了要断柄。”我惊醒时打翻烛台,烧了半幅西域进贡的羊毛毯。
最要命的是开始掉头发。有天晨起梳头,铜镜里看见头顶白了一块。我砸了镜子杀太监,后来改成让宫女跪着捧铜盆。御医说是劳神过度,我让他喝了三年黄连汤。有次咳出血丝,偷偷抹在帕子上,结果被浣衣局的老嬷嬷发现,我赏她黄金百两,第二天她就投了井。
三十五岁那年,二弟在朗州造反。我亲自带兵围城,在箭楼上跟他隔空对骂。他说我弑兄夺位,我让人把他小妾绑在投石机上。“砸进去的要是全尸,算你赢。”石块飞出去时,那女人红衣像道血虹。二弟开城投降那晚,我在他饭菜里拌了哑药。“放心,不杀你。”我拍着他肩膀笑,“让你天天看着龙椅挠心。”
朝堂渐渐没人敢抬头说话。有回春旱,我让百官赤脚求雨。七十岁的太傅中暑晕倒,我让人在他脸上画王八。夜里下起暴雨,我光着膀子在殿前踩水花,闪电劈中柏树时,闻见焦糊味里混着檀香。
开始信佛是在三十六岁。有天打猎射偏了箭,兔子窜进破庙里。跟着进去看见掉漆的菩萨,手里捧着个空钵盂。我让工匠重铸金身,手指头按自己脸模子刻。开光那日大风刮倒旗杆,砸死了三个工匠,我照样往功德箱里塞银票。
贪嘴的毛病越来越重。最爱吃的是鸡舌羹,一碗要用三百只鸡。御膳房后头堆的鸡冠子像红珊瑚,引来的野猫都肥得像猪崽。有回半夜饿醒,啃了半块冷炊饼,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给的胡饼,芝麻还是苦的。
最后一次见大哥是在刑部大牢。他因私铸铜钱获罪,我隔着铁栅栏给他斟酒。“当年你要是不闹,现在该封个逍遥王。”他笑得呛出泪花:“当年我要是不闹,现在坟头草都换三茬了。”酒壶见底时,我往他怀里塞了包砒霜。
三十七岁冬天特别冷,我在暖阁里批折子,炭盆烤得人发昏。有本奏章说漳州渔民捞到块石碑,上头刻着“马止于声”。我连摔三套茶具,派兵把捞碑的人全沉了海。那夜梦见自己站在船头,海水黑得像父亲那柄旧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