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秦二世胡亥(第2页)
上郡来的急报是子夜到的。中尉闯进寝殿时,我正抱着那柄"子婴"剑发呆。青铜剑鞘上映着跳动的烛火,恍惚间竟像扶苏自刎时溅起的血花。赵高抢在我前头撕开漆封,竹简裂开的脆响让我打了个寒颤。"逆臣扶苏伏诛"六个字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,李斯突然在殿外求见,他的玉笏撞上门框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登基大典那日,咸阳宫前的铜人掌心积了雨水。礼官唱到"皇帝临轩"时,我踩着了衮服下摆,险些扑倒在丹墀上。赵高在御座后轻咳一声,我摸到扶手上未打磨平的木刺——这是父皇生前最后坐过的龙椅。
头回在宣室殿听政,我数着漏壶的滴答声熬过两个时辰。蒙毅出列说要减赋,他的铁甲撞上玉阶的声音让我想起骊山刑徒的锁链。退朝后赵高教我往奏章上盖印,玉玺压着绢帛的触感竟比想象中轻。"陛下该修直道了。"他蘸着朱砂在竹简上勾画,"蒙恬还在上郡带着三十万大军呢。"
腊祭那晚,我在阿房宫复道看见李斯独自望着渭河。河面漂着祭奠扶苏的莲花灯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"丞相觉得这河水凉么?"我故意踩碎廊檐下的薄冰。他转身时玉佩缠住了帷帐,"陛下当以孝治天下",话没说完就被赵高的笑声打断。后来听少府说,那夜之后李斯再没穿过紫袍。
转年开春,骊山皇陵渗水的消息和齐地饥荒同时传来。我在上林苑射鹿时,赵高把饥民暴动的奏报折成了纸鸢。"陛下您看,这鸢尾要坠不坠的才飞得稳当。"他松手任那卷帛书飘进猎场,正好盖在一头中箭的麋鹿眼睛上。当晚蒙毅就被下了蚕室,据说他受刑时骂声震落了诏狱梁上的灰。
七月丙寅那场暴雨冲垮了六处驰道,我在兰池宫画舫上醉了三日。醒来时案头堆着各郡县请赈的简牍,最上头那卷系着红绳的是南阳守的急报。赵高端着醒酒汤进来,顺手把红绳解下来系在我腕上:"陛下可知这红绳能避邪?南阳那些饿殍,可都是厉鬼转世。"
第一次杀人是在冬至祭天前夜。闯进寝殿的刺客被郎卫按在龙床前,我认出他腰间别着的楚式短刀。赵高把刀尖抵在那人喉头时,血珠顺着我寝衣往下淌。"陛下您瞧,这刀刃上的血槽多像驰道上的车辙印。"他握着我手腕往前送,温热的血喷在帷帐上,和父皇驾崩那晚的药渍叠在一起。
我开始频繁梦见扶苏。他总站在渭河对岸抚那柄"子婴"剑,剑穗上缀着的玉珏叮咚作响。有次早朝时我脱口喊了声"阿兄",满殿文武的緌冕齐刷刷颤动。赵高当晚就送来了二十名燕地进贡的巫女,说她们能通冥府。我在祭坛前守到鸡鸣,铜盆里的龟甲裂成了大泽乡的地图形状。
陈胜造反的消息传来时,我正在试穿新制的玄色深衣。衣摆金线绣的玄鸟眼睛突然脱了线,滚进香炉里烧出焦糊味。周文军的烽火照得函谷关夜空发红那晚,我把虎符砸在了李斯脸上。他的鼻血滴在舆图上,正落在我们当年伪造诏书的沙丘行宫位置。
章邯请战那日,我在城楼上看见咸阳街头飘着裹尸的草席。赵高指着操练的刑徒说"陛下您看,这些戴枷锁的比良家子更敢拼命"。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被他踩碎的枯叶,那些刑徒额角的烙印,分明是当年骊山见过的楚地黥纹。
杀李斯是在他三族被押赴刑场那日。我特意选了父皇赐死韩非的铜剑,剑身却怎么也拔不出鞘。李斯笑得白须乱颤:"陛下可知当年韩非子怎么死的?是吃了掺碎玉的黍饼。"赵高突然从帷帐后转出来,手里端着个漆盒:"丞相该上路了,您最疼的小孙子方才哭着要蜂蜜水呢。"
那天之后我染上了闻不得墨味的毛病。看到竹简就想起李斯诏狱里写的《谏逐客书》,那些字会在绢帛上蠕动,最后都变成"扶苏"二字。赵高开始代我批红,他的朱砂印越来越像血渍。有次恍惚间看见他袖口露出玄鸟纹的玉带钩,那本该随着父皇葬在骊山地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