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秦二世胡亥(第3页)

 章邯的降书送进咸阳宫那日,我正把玩着新得的南海鲛珠。指甲盖大的珠子在掌心跳动,忽听得殿外传来玉璧碎裂的声响——那是赵高摔了他最爱的青玉冠。竹简展开时霉味冲得人发晕,"臣邯顿首"四个字被雨水洇得模糊,倒像那年蒙毅跪在雪地里求情的血书。

 "陛下该换件衣裳了。"赵高突然伸手扯我衣襟,玄鸟纹金线崩断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。他袖口露出半截诏书,正是三年前我命章邯剿灭陈胜的那封。殿外秋风卷着梧桐叶扑进来,把案头的舆图掀了个角,露出底下压着的骊山陵墓工图——那上头还沾着父皇咳出的药渣。

 指鹿为马那场朝会,我其实闻到了鹿血味。那畜生被牵进宣室殿时,后腿还带着箭伤,血珠子滴在白玉砖上,像极了当年扶苏剑穗的珊瑚串。赵高把缰绳塞进我手里,鹿角蹭过冕旒,十二串玉珠子全绞在了一起。"陛下说说,这是鹿是马?"他指甲掐进我虎口,我数着殿下三十四位说是马的官员,突然认出最末那个绿袍少年,竟是李斯最小的孙子。

 那天夜里阿房宫起了火,烧的是存放竹简的麒麟阁。我赤脚跑到复道时,正撞见赵高在火光里捡拾没烧尽的奏章。他抬头冲我笑,左颊被火光照得透明:"陛下您听,这竹简爆裂声多像当年沙丘台的柏木响。"我攥着半卷没烧完的刑徒名册,突然认出某个被划掉的名字——是十二岁那年在骊山见过的跛子。

 子婴闯宫那晚下着冻雨。他裹着蒙毅的旧铠甲,剑锋上的血还没流到剑镡就凝成了冰碴。我缩在龙床底下,听见他在外间踩碎了我的玉冠。"陛下可知今日是扶苏公子忌日?"他的剑尖挑开帷帐时,我闻到了熟悉的腥甜——正是当年父皇让我试喝的长生丹药味。赵高的首级滚进来那刻,我竟觉得他圆睁的眼睛比活着时更亲切。

 最后三个月,我整日蜷在兰池宫的画舫上。船舱里堆满了各郡县的告急文书,最底下压着那卷没写完的《罪己诏》。有时半夜惊醒,总觉得扶苏坐在船头吹埙,可探头出去只看见漂满死鱼的渭河。少府令来报说刘邦已破武关那日,我正用朱砂在舱壁上画玄鸟,画着画着却成了赵高笑时的法令纹。

 咸阳城破前夜,我摸进了尘封的典客署。月光还是十七岁那年偷看奏疏时的模样,只是木牍间结满了蛛网。蒙尘的玉玺突然从架子上掉下来,砸碎了装着扶苏奏疏的漆盒。我跪在地上拼凑那些碎片,发现当年漏看了一行朱批——父皇在扶苏减赋的谏言旁,竟用丹砂画了只振翅的玄鸟。

 叛军撞开寝殿门时,我正穿着扶苏的旧深衣。衣襟上有道三寸长的裂口,像是被利刃划破的。有个楚卒举着火把凑近看,突然惊呼:"这衣裳料子怎像我们项将军的战袍?"我握紧袖中藏着的"子婴"剑,青铜剑柄已经焐得温热,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剑本该属于谁。

 喉头尝到血腥味那瞬,我恍惚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从章台殿跑来。他手里攥着斗鸡赢来的铜钱,发髻上还沾着草屑。丹墀上的血漫过履尖时,我终于看清那卷被焚毁的遗诏上,原本写着"传位公子胡亥"——墨迹是父皇亲笔,印鉴却盖在了"扶苏"二字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