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汉宣帝刘询(第3页)

 霍光死后第七日,我带着张安世去霍府吊唁。霍禹扶着棺椁瞪我的眼神,像极了当年被我和郭穰拔了尾翎的斗鸡。灵堂的香烛味里混着酒气,我摸着棺木上的云雷纹突然笑出声:"霍大将军当年教朕读《韩非子》,可还记得'树橘柚者,食之则甘,嗅之则香'?"霍显手里的孝杖咔吧裂了条缝。

 元康二年的上林苑秋狩,我特意让霍家子弟随驾。当霍云射偏的箭擦过太子车驾时,赵充国的亲卫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。我在御帐里擦拭着平君留下的铜黛盒,听杜延年汇报霍家私铸兵器的证据。老廷尉说到霍山与淮南王往来书信时,我打断他:"听说霍府后院有株百年老槐?"张安世眼皮跳了跳:"臣这就去办。"

 收网那夜下着冻雨。羽林卫撞开霍府大门时,我站在未央宫高台上,看火光像毒蛇般窜过十二道街坊。霍禹被拖出地窖时只穿着中衣,他冲我嘶吼:"竖子!当年若不是我父..."我解下平君的香囊抛给他:"霍大将军在地下等着听你讲道理呢。"雨丝斜斜划过脸颊,像极了那年平君临去时,滴在我手背的冷汗。

 收拾完霍家,我才真正摸到了玉玺的温度。每日五更天,御史大夫的文书能堆满三张漆案。有回批奏折到子时,魏相硬闯进来抢我的笔:"陛下是要学孝武皇帝熬干灯油吗?"我指着陇西来的急报苦笑:"你看这县令写的'盗匪昼伏夜出',定是白日里在县衙睡觉呢。"老丞相愣了片刻,突然大笑着摘下冠冕:"臣这就派人去查!"

 西域都护府的设立,倒要感谢乌孙那个醉醺醺的使臣。那日他在宴席上摔了琥珀杯,说大汉骑兵不如匈奴人能在马背上睡觉。我让赵充国牵来两匹汗血马,当着使臣的面卸了鞍鞯:"郑吉,骑给贵使看看。"当郑吉光着脊背策马越过三重箭靶时,常惠凑过来低语:"陛下,该在轮台设个衙门了。"我摸着当年在杜县当游缴时的铜牌,忽然想起平君说过:"管十个泼皮和管十个郡国,道理都是通的。"

 黄龙元年的雪特别大。太医令劝我少碰酒浆,我却总爱温一壶兰生酒。有次醉倒在椒房殿旧居,恍惚看见平君在灯下补我的旧袍子。她转身时还是十九岁的模样,鬓角却沾着血渍:"奭儿今日又背错书了?"我想去握她的手,却扑倒在冰冷的织锦垫上。史丹说太子近来沉迷谶纬,我盯着案头霍光当年批注的《盐铁论》,突然明白自己终究成了当年最厌恶的那种父亲——把对权臣的警惕,活成了对骨肉的猜忌。

 临终前三月,我撑着病体去了一趟杜县。当年和许广汉斗鸡的土墙还在,只是长满了狗尾草。卖胡饼的老王头孙子都娶亲了,他颤巍巍捧来的饼还是焦香扑鼻。咬下第一口时,烫得眼泪直流,却恍惚听见平君在笑:"慢些吃,没人跟你抢。"夕阳把未央宫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极了霍光当年在丹墀下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