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汉元帝刘奭(第3页)
"父皇,他们往冰窟窿里扔金弹子..."儿子当时哭得打颤,锦貂裘下摆还在滴水。我命羽林卫彻查,最后揪出的是王商的外甥。那孩子被拖出掖庭时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麻饼。后来王家送来十斛东珠赔罪,皇后说孩子间的玩闹不必当真。那夜我独坐兰台,把珍珠一颗颗扔进太液池,看涟漪吞没星光,忽然懂得祖父为何要起兵清君侧。
永光四年的彗星把夜空划出血口子。太常寺的博士们吵了三天,最后说要在杜陵添置镇石。我亲往监工时,看见民夫肩上的绳索勒进骨肉。有个跛脚汉子突然高唱:"南山矸,白石烂,生不逢尧与舜禅..."廷尉要拿人,我摆手制止。那嘶哑的调子混着夯土声,竟比宗庙雅乐更撼人心魄。回宫后我罢了三辅地区的口赋,第二天就收到王凤弹劾京兆尹的奏章。
掖庭的老槐树被雷劈死那年,我去了趟博望苑。残垣间野狐窜过,荒草淹没了当年萧望之讲经的石案。抚摸着崩裂的碑文,突然听见有人唤"太子殿下"。转身只见暮色苍茫,乌鸦像墨点般掠过废墟——原来那些教我忠孝仁义的人,都成了碑上的刻痕。
最后一次见王昭君,是在建始元年的梦里。她抱着琵琶立在毡帐前,发间落满塞北的雪。"陛下可曾后悔?"她的声音和当年出塞时一般清越。我想答话,却咳出满手心的槐花瓣。惊醒时值夜宦官说漏了嘴,才知呼韩邪单于上月病逝,按胡俗,昭君又嫁给了他的长子。
昨儿午后,我强撑病体去了趟武库。玄甲上的铜钉爬满绿锈,环首刀都成了摆设。守库的老卒醉眼惺忪地嘟囔:"上次启用还是诛霍家..."我抽出高祖的斩蛇剑,剑身映出自己沟壑纵横的脸。原来不止人会老,连江山也会生出皱纹。归途经过暴室,听见浣衣宫女在唱:"卫子夫,鬓已秋,巫蛊祸起未央楼..."调子婉转,却惊得我险些摔下辇车。
黄门令今晨送来南越进贡的荔枝。琉璃盏里红果凝着水珠,像极了司马良娣咽气时唇上的血。那年我为她私调太医院案,被父皇罚跪宗庙三日。如今案头堆着弹劾石显的奏章,朱批的"留中不发"四字越写越淡——原来心肠硬了,字迹也会跟着模糊。
最痛快的倒是前日处置冯婕妤那桩事。上林苑观兽斗,黑熊破笼而出时,这女人竟敢挡在我身前。事后我冷着脸问:"不怕死么?"她抖得钗环乱响:"妾...妾想着陛下是真龙..."我大笑不止,赏了她一丈白绫。夜色里看着横梁上晃动的影子,忽然明白父皇为何要杀自己最爱的张婕妤——帝王枕畔,容不得半个真心人。
史官在屏风后记录我咳血的次数。他们不会写,今春新选的采女里有双酷似司马良娣的眼睛。昨夜召她侍寝,烛光下却看清眼尾多颗痣。我摔了玉枕,小宫女吓得尿湿了地衣。真该让那些儒生看看,他们笔下的仁君不过是条对着影子狂吠的老狗。
临终前召见太子,他身上的龙涎香熏得我作呕。这孩子眉目像极了王政君,温吞得让人心慌。我说要赐死石显,他竟答:"父皇三思,中书令毕竟有功..."话没说完就被我砸来的药盏打断。陶片擦过他额角时,我竟在血珠里瞧见霍光的笑脸——原来轮回这种事,在未央宫从不新鲜。
最后时刻,我攥着那枚掖庭得来的玉蝉。走马灯似的掠过八岁那年的暴雨夜,司马良娣咽气时攥皱的床帷,昭君出塞时猎猎作响的旌旗。忽然听见母亲在唤:"奭儿,来穿新衣..."玄色深衣变成襁褓,我变回那个在木桶里憋气的孩子。水面上的光斑渐渐暗下去,这次终于不用再憋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