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汉殇帝刘隆(第2页)

 我后来才明白这话里的机锋。那夜梆子敲过三更,值夜的医官正在打盹,忽听得窗棂轻响。月光将人影投在椒墙上,看身形像是个宫女。医官刚要喝问,却见那人从袖中抖出条花斑蛇,蛇信子嘶嘶吐着,正往我的摇车游去。

 值夜的侍卫恰在此时经过。刀光闪过,蛇头应声而落。医官抖如筛糠地捧着斩成两段的毒蛇去禀报,母亲在灯下验看蛇尸,忽然轻笑出声:"南疆的烙铁头,倒是稀罕物。"

 次日清晨,郑众被发现溺毙在太液池。捞上来时,他手里还攥着半块胡饼,银针试毒留下的黑点清晰可见。母亲下令厚葬,却把验尸的仵作升了官。那日之后,我摇车四周多了十二名带刀侍卫,连乳娘给我换尿布都要隔着屏风。

 转眼到了上巳节。按祖制,皇帝该亲往渭水畔行祓禊之礼。乳娘给我换上十二章纹冕服时,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愣——玄衣纁裳像片乌云裹着个雪团子,玉藻垂旒压得我直往后仰。母亲扶正我的冠冕,低声对心腹女官道:"让邓骘领羽林军沿途布防,尤其是那几个宗室亲王的座驾..."

 銮驾行至横门时,变故突生。

 渭水畔的柳絮纷纷扬扬,像下了场暖雪。我正盯着帘外飘舞的杨花,忽然銮驾剧烈颠簸。外头响起马匹嘶鸣声,金戈相交的锐响刺破春日的慵懒。母亲将我死死按在怀里,我闻到血腥味混着她衣襟上的沉水香。

 "护驾!有刺客!"

 羽林卫的呼喝声中,一支流矢穿透车帷,钉在母亲鬓边三寸处。她纹丝不动,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我胳膊:"隆儿不怕。"我这才发现她在发抖,金丝绣的翟鸟在她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要振翅飞去。

 后来听宫人说,那是济南王刘康的余党。先帝在位时以"巫蛊"之名赐死了这位叔祖,如今他的门客要拿我祭旗。叛军最后都被射成了刺猬,血水染红了渭河,惊得游鱼三日不敢近岸。

 回宫后我发了三日高烧,梦里尽是马蹄声与惨叫声。太医令王叔和跪在榻前把脉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"陛下这是惊厥之症,需用朱砂安神丸。"他开的药方里有一味水银,乳娘喂我服下后,我整夜都在吐绿水。

 母亲连夜召来西域高僧。那胡僧在我榻前结跏趺坐,念诵的经文像鸽群掠过屋檐。他腰间皮囊里装着些彩色药丸,说是天竺神药"阿伽陀"。乳娘试药后昏睡了一天,醒来却精神焕发。母亲盯着她红润的面色看了半晌,忽然下令将胡僧下狱。

 那夜子时,掖庭令带着鸩酒进了天牢。胡僧的惨叫惊飞了栖在宫墙上的夜枭,他至死都不明白,自己献上的救命药为何成了催命符。后来我听老太监们嚼舌根,说那药丸里掺了罂粟膏,前朝哀帝就是被这玩意掏空了身子。

 清明那日,长安城下了场冷雨。我在宣室殿学步,抓着龙案上的奏折撕着玩。母亲与大将军邓骘在屏风后议事,他们的影子被烛火投在鲛绡帐上,像皮影戏里的精怪。

 "青州又报蝗灾,幽州刺史上书请求开仓..."

 "拨二十万石,从冀州调。"母亲的声音带着疲惫,"告诉刺史,再敢虚报灾情,本宫就让他去喂蝗虫。"

 邓骘的佩剑撞到香炉,发出清脆的响:"太后,臣听闻西域都护班超病重,是否要召回..."

 "不可。"母亲猛地起身,鬓边凤钗乱颤,"班定远镇守疏勒三十载,若此时召回,匈奴必卷土重来。传旨,加封定远侯,赐丹书铁券。"

 我摇摇晃晃走到屏风前,看见邓骘腰间玉佩刻着螭纹——那是邓氏家徽。他突然伸手要抱我,我吓得往后躲,后脑勺磕在龙椅上。母亲疾步过来将我抱起,我嗅到她袖口沾着的墨香,瞥见案上摊开的舆图,西域三十六国像散落的棋子,被朱笔圈得密密麻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