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汉殇帝刘隆(第3页)
夏至前夜,我染了暑热。太医令这回换了犀角地黄汤,药汁浇在青砖上滋滋作响。乳娘偷偷倒掉半碗,却被母亲逮个正着。两个虎贲卫将哭喊的乳娘拖出殿外,她的绣鞋在门槛上勾了一下,落下个褪色的香囊。
新来的乳娘姓阴,是母亲从南阳老家选来的。她身上有股子麦芽糖的甜香,可夜里给我喂奶时,我总尝到淡淡的苦味。有次我假装睡着,眯着眼瞧见她从枕下摸出个瓷瓶,往乳头上抹了些透明膏体。
次日我给母亲请安时,故意把茶水泼在阴氏裙上。宫人替她更衣时,从襦裙夹层抖出包药粉。母亲当场令太医查验,说是慢性的钩吻毒。阴氏被拖去暴室时,突然冲着母亲大笑:"你们邓家能毒杀和熹皇后,就不许别人效仿么?"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深潭。母亲脸色煞白,厉声喝令掌嘴。那日之后,我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,连每日擦身的澡豆都要试三遍毒。
秋分那日,我抓周礼格外隆重。龙案上摆着玉玺、弓箭、诗书、算盘,我爬过冰冷的地砖,一把抓住串东珠朝珠。百官齐声道贺,说陛下将来必是太平天子。母亲却盯着朝珠出神——那是父皇生前最爱把玩的物件。
当夜我在寝殿哭闹不休,乳娘说我身上起了红疹。太医令来诊脉时,发现朝珠的丝绦浸过漆树汁。母亲震怒,将尚方监下狱,查出来是某个不得志的宗室买通匠人做的局。那宗室被赐了杯鸩酒,死前咒骂声传遍掖庭:"刘氏江山终要改姓邓!"
霜降前后,我学会说第一个字:"娘。"母亲正在批阅奏折,朱笔啪嗒掉在绢帛上,染红了并州来的急报。她把我搂得那样紧,金线绣的翟鸟羽毛扎得我脸疼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,温热的水珠落在我颈间,比玉玺还要沉重。
腊月里,北宫传来消息,说是清河王刘庆病危。母亲带我去探视时,满屋药味呛得我直咳嗽。刘庆躺在床上像具骷髅,见了我却挣扎着要起身行礼。他的手指枯槁如柴,碰到我襁褓时突然痉挛:"陛下...小心...小心..."
话没说完就断了气。母亲令人验尸,发现他枕中藏着的密信,写着"邓氏专权,社稷危矣"。那夜北宫走了水,火光照得未央宫亮如白昼。我蜷缩在母亲怀里,看她将密信凑近烛火,火舌舔舐绢帛的瞬间,映得她眉眼如修罗。
元兴元年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过去了。除夕守岁时,母亲抱着我站在章台殿前看烟花。硫磺味混着雪沫子钻进鼻孔,我打了个喷嚏,逗得宫人们掩口轻笑。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丧钟声——那是为去年今日驾崩的先帝而鸣。
"陛下可知何为皇帝?"母亲忽然问我。我玩着她璎珞上的明珠,含糊地吐出几个音节。她自问自答:"皇帝就是活着时要被架在火上烤,死了还得埋在九泉下镇江山的人柱。"
上元节的灯火还没撤尽,我便病倒了。这次来得凶险,高热七日不退。太医令的银针扎遍我周身穴位,拔出来时带着黑血。母亲罢朝三日,在太庙跪求先祖显灵。她回来时裙裾沾满香灰,眼底却燃着奇异的光:"高僧说陛下是文殊菩萨座下童子,历劫完毕自当回归仙位。"
我最后记得的,是乳娘喂我喝羊乳时的泪眼。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垂在耳边,让我想起父皇灵前的孝布。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开了花,花瓣顺着窗缝飘进来,落在药碗里,像极了登基那日未央宫阶前的细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