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汉前少帝刘懿(第2页)

 药汁滑入喉管的灼烧感让我想起永初四年的冬至。那年父亲刚被废为庶人,我们蜷缩在南宫漏雨的偏殿里,分食半块结冰的黍饼。破陶碗沿的裂口割破嘴唇,血珠混着冰碴往下淌,在砖地上冻成珊瑚似的红梅。此刻孙程盯着我吞咽的喉结,眼角的皱纹堆叠出满意的弧度,像极了当年给我们送鸩酒的黄门令。

 卯时的晨钟撞破雪幕时,德阳殿已跪满了朱紫公卿。梁冀按剑立于丹墀左侧,玄铁甲胄上的霜花正顺着夔纹往下淌。我摩挲着玉圭上的螭龙纹,发现第三片龙鳞有细微的刮痕——这原是父亲清河王的朝圭,永初三年被收缴时,礼官在入库簿上批注"鳞损三分,贬为三等"。

 "陛下,该议河间赈灾了。"司徒杨震的笏板举了半刻钟,袖口已积了层薄雪。我瞥向孙程,这阉人正把玩着阎太后赏的翡翠鼻烟壶,青烟从兽首壶嘴袅袅升起,在梁冀的金丝软甲上投下蛇形的影。

 "准奏。"我故意抬高声调,玉圭不慎扫落案上的青瓷笔洗。碎裂声惊起殿外寒鸦,梁冀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——那是他杀人的前兆。去年秋审时,他就用这柄剑当庭劈了弹劾其弟的大司农,血溅在獬豸浮雕上三日未净。

 退朝后绕道永巷,王康提着羊角灯在前头踩雪。拐过曝衣阁时,暗处突然伸来枯枝般的手,将一卷帛书塞进我袖中。那手上戴着先帝赏赐的赤金缠丝指环,内侧刻着"庆"字——正是父亲清河王刘庆的旧物。帛书上的字迹被血污浸透大半,唯"梁商亥时"四字依稀可辨,墨香混着尸骸的腐臭钻进鼻腔。

 当夜三更,我借口头疼支开守夜宦官。王康从暗格里取出民间粗布衣裳,却在系衣带时抖落半块鱼符——那是北军巡夜的通行令,边缘还沾着邙山特有的赭石粉。我突然攥住他手腕:"上月你兄长从河间捎来的冬枣,核是甜是苦?"

 小宦官的瞳孔在烛火中缩成针尖,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。梁冀私兵在邙山操练的密报,与太仆寺丢失的两百枚鱼符,此刻在他惨白的脸上交织成蛛网。最终他伏地哽咽:"陛下...那些枣核...都带着刀刻的梁字..."

 腊月的第一场冰雨砸在太学庑殿顶上时,我正站在张衡的浑天仪前。铜铸的星官手持罗盘缓缓旋转,二十八宿的错金铭文在雨中泛着幽光。"陛下请看,奎宿星官今日偏移了三分。"老迈的太史令咳嗽着指向西南,那里本该璀璨的娄宿三星,此刻暗淡得像蒙了层血雾。

 人群中有青衫闪动,那个曾在鸿都门辩日的太学生,此刻正将《春秋公羊传》举过头顶。书页间飘落的竹膜纸上,画着梁商在邙山的屯兵图——山脉走势竟是用父亲独创的"清河注墨法"绘制,以茶汁勾勒轮廓,遇热方显。我攥紧袖中暖炉,看着墨线在体温烘烤下渐渐浮现,仿佛触摸到父亲临终前痉挛的指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