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晋怀帝司马炽(第3页)

 他们让我在宴会上洗马槽。冰水渗进指缝的刺痛,倒让我清醒不少。有次刘聪的猎犬把前蹄搭在槽边喝水,我盯着它脖颈上的金铃铛,突然想起东海王那匹叫"踏雪"的宝马。那畜生最爱吃江南进贡的蜜渍杨梅,有次踢伤了喂它的太监,被东海王亲手射杀了。现在想来,乱世里最不值钱的,大概就是人命。

 去年腊月祭天,刘聪让我披着羊皮跪在祭坛下。萨满摇着骨铃绕我转圈时,我听见观礼的匈奴贵族在嗤笑。飘落的雪片粘在睫毛上,恍惚间又回到八岁那年的元日大朝会。那时我躲在父皇龙椅后偷看各国使臣,于阗国进贡的白玉骆驼在殿外叮咚作响,波斯舞姬的银铃缠在脚踝上,比萨满的骨铃清脆得多。

 前日刘曜送来盒点心,说是江南新到的桂花糕。我捏着糕饼没吃,夜里听见狱卒闲聊,说建业那边有个琅琊王登基了。月光透过铁窗照在霉烂的草席上,我摸到胸口藏着的半块玉玦——这是离开洛阳那晚,皇后塞给我的。她当时簪着金雀钗的脸,在火光里美得惊人,就像二十年前我掀开盖头时看见的那样。

 今早刘聪的侍从来得格外早。他们给我换了套干净衣裳,还端来碗热腾腾的羊肉汤。我小口抿着汤,突然想起当年在太庙斋戒时偷吃的炙鹿肉。那个帮我望风的小黄门叫如意,后来死在成都王清君侧的血洗中。羊肉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,我仿佛看见洛阳城永宁寺的九层浮屠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

 他们把我带到郊外时,日头刚升到树梢。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泛着青芒,我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秋狩,我射中头鹿时用的那支白羽箭。鹿血溅在枯草上的样子,和此刻刀锋的寒光竟有几分相似。西风吹来沙粒打在脸上,我闭上眼,听见远处有牧童在唱匈奴歌谣,曲调苍凉得像是黄河岸边的纤夫号子。

 刀锋落下前,我最后想起的是永嘉三年那个春夜。苟曦带着捷报冲进寝殿,说石勒在宁平城吃了败仗。我们连夜登上朱雀门,看着城外点点星火般的营寨。苟曦指着最亮的篝火说:"那是前锋营在烤全羊。"夜风吹来隐约的肉香,混着青草气息,竟让我想起少年时在邙山别院闻到的初夏晚风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觉得,这山河或许还有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