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晋元帝司马睿

我出生那年,正是洛阳城里金谷园最热闹的时节。听乳母说,父亲在庭院里踱了整夜的步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听见我的啼哭。司马家的宗谱上又添了个男丁,可这份欢喜在琅琊王府里只持续了半日——母亲产后血崩,没捱过正午就咽了气。

 父亲司马觐是世袭的琅琊王,年轻时在洛阳城里也是鲜衣怒马的人物。可他总说我眉眼间有母亲的影子,每回醉酒总要对着画像喃喃自语。三岁那年,乳母抱着我在廊下看雪,父亲突然冲过来把我拽到雪地里,红着眼睛吼:"你娘连抱都不肯抱我一下,倒舍得把命都给了你!"那场风寒差点要了我的命,从此我就养在别院,只有逢年过节才被领去前厅磕个头。

 建始元年,我八岁。那天王家的马车停在府门前,车帘一掀,跳下来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。他穿着月白锦袍,腰间缀着块青玉,冲我咧嘴一笑:"我叫王导,我爹说让我来给世子当伴读。"那日春阳正好,他袖口沾着墨渍,却偏要教我辨认檐角蹲兽的名字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父亲王裁听说琅琊王世子孤僻,特意把最机灵的儿子送来。

 永康元年,洛阳城里飘着血腥味。赵王司马伦称帝那日,父亲在书房枯坐整夜,天明时把传国玉玺的拓本交到我手里:"记住,我们这一支是宣帝血脉。"我摸着锦缎上凹凸的纹路,突然想起王导前日说的话:"听说宫里新帝登基,把惠帝软禁在金墉城了?"他说这话时正在临《急就章》,笔尖悬在纸面三寸处,墨汁滴落成团。

 永兴二年秋,父亲病重。临终前他攥着我的手,指甲掐进肉里:"去江东...那里有我们司马家的旧部..."话没说完就断了气。灵堂里白幡飘动,王导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:"这是江东六郡的田亩册,我让家仆抄了三个月。"那年我十九,他跪在蒲团上烧纸钱,火光映得侧脸忽明忽暗。

 八王之乱愈演愈烈时,我们正在下邳。那天夜里马蹄声惊破长街,王导连靴子都没穿好就闯进来:"成都王和河间王在邺城打起来了!"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饼。我们连夜收拾细软南逃,过淮河时遇见流民,有个老丈抱着孙儿的尸体坐在道旁,眼窝深陷得像两口枯井。

 永嘉五年,洛阳陷落的消息传来时,我们已在建邺住了三年。那日我正在庭院里看新栽的梧桐,王导疾步而来,官服下摆沾满泥浆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展开一卷沾血的帛书——上面盖着怀帝的玺印。我记得那天蝉鸣特别刺耳,树影投在他脸上,把皱纹割裂成沟壑。

 "该称帝了。"他说。

 我攥着竹简的手直发抖:"江东士族至今不肯来拜,那些老头子连正眼都不瞧我..."

 王导突然笑了。他转身从侍从手里接过名帖,哗啦啦抖开足有三尺长:"顾荣、贺循、周玘,这些人明日都会来乌衣巷赴宴。"见我不解,他压低声音:"我跟他们说要行大傩仪驱鬼,特意请了会稽郡最好的巫祝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