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晋元帝司马睿(第2页)

 三月初三上巳节,建康城万人空巷。我坐在牛车里,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。王导特意让我换上先帝赐给父亲的蟒纹袍,他自己却穿着粗麻衣裳驾车。行至朱雀航,忽听得山呼海啸般的"万岁"声,掀帘一看——顾荣、贺循带着江东士族黑压压跪了一地,远处百姓跟着叩拜,乌泱泱望不到头。

 后来周玘告诉我,王导提前半月就派人四处传言:"琅琊王南渡时,江中有金龙开道。"又说我的生辰八字暗合紫微星,连吴郡陆氏祠堂的老龟甲都显了吉兆。这些鬼话我自然不信,但看着案头堆成小山的劝进表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"宣帝血脉",胸口像堵了团湿棉花。

 太兴元年三月初十,我在建康郊外设坛祭天。那天狂风大作,纛旗猎猎作响。王导捧着玉玺上前时,我瞥见他中指结着厚厚的茧——是这些年替我批阅文书磨出来的。礼成刹那,惊雷劈断坛前古柏,焦黑的树干冒着青烟。百官噤若寒蝉,王导却朗声大笑:"天雷劈木,这是要吾皇斩除奸佞啊!"

 新朝初立,王导总在深夜进宫。有次他指着舆图上的荆州:"陶侃虽善战,终究是南蛮;周访屯兵豫章,其子周抚勇猛过人..."说到激动处,茶汤泼湿了袖口。我望着他斑白的鬓角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教我认鸱吻的少年。如今他官居宰辅,我却再没见他临过《急就章》。

 庾亮入宫那日带着妹妹。那姑娘才及笄,穿鹅黄襦裙,发间插着支木芍药。王导在屏风后咳嗽一声,我才惊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太久。当晚内侍来报,庾家女郎被封为贵人。三个月后,王导送来十车贺礼,最上头是支金步摇,凤嘴里衔着的明珠足有龙眼大。

 咸和二年冬,武昌传来急报:王敦反了。我看着战报上"清君侧"三个字,眼前发黑。这些年他镇守荆州,军报都要先经他手才呈御前。去年他上表要迁都武昌,我不过迟疑了半月,他就敢举兵东进!

 王导带着全家老小跪在宫门外那天,雪下得正紧。我隔着窗棂望见他额头的血渍融化了积雪,在青石板上蜿蜒成细流。中书监温峤劝我诛杀王氏全族,我却想起二十年前南逃路上,王导把最后半块麦饼掰给我,自己饿着肚子赶车。

 "陛下!"温峤急得声音发颤,"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啊!"

 我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,墨汁溅了满墙:"滚!都给朕滚!"

 后来还是庾亮出了主意,下诏宣称王导大义灭亲,仍居宰辅之位。诏书送到王府那日,王导进宫谢恩。他跪在丹墀下三呼万岁,抬头时我分明看见他嘴角结了血痂——怕是这些天咬碎了牙往肚里咽。

 王敦打到石头城那日,我正发着高热。守城将领周札突然打开城门,叛军如潮水般涌来。庾亮拽着我从西掖门出逃,火光中望见宫娥抱着金银细软乱窜,有个小黄门被流矢射中,手里的铜盆"咣当"砸在玉阶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