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晋废帝司马奕(第3页)
最煎熬的是夜里。海边的潮气渗进骨头缝,旧伤发作时疼得浑身打颤。有次发高热说胡话,抱着阿昌喊朱氏的小名。她流着泪给我擦身,突然说:"郎君可知那孩子没死?"我惊坐而起,碗里的汤药泼了满榻。原来当日乳母用死婴调了包,真皇子被郗超偷偷送去荆州了。这个消息像团火在胸腔里烧了三天三夜,烧得我嘴角起泡却不敢声张。
太元元年的重阳节,我在海边捡到个古怪的漂流瓶。塞子是用蜡封的,里头卷着张泛黄的纸,上头画着幅《五马渡江图》。江心有条船,船上人穿着晋室衣冠。我对着夕阳看了又看,忽然发现那船头立着的人影,腰间佩的正是我当年做会稽王时的错金玉带钩。海浪拍在礁石上,咸腥的风里混着眼泪的苦涩。
这些年开始信佛,在院里搭了座小佛堂。有日诵经到"照见五蕴皆空",忽听门外马蹄声急。开门见是个游方和尚,斗笠压得低低的。他递过钵盂时,指节在盂底敲了三下。夜里偷偷翻过钵底,竟用蜜蜡粘着半片兵符!那纹路我认得,是当年父王执掌的会稽郡兵符。握着这冰凉铜片,我整宿盯着窗棂外的星子,直到东方既白。
阿昌劝我别轻举妄动,可有些事比生死要紧。借着采药的名头,我每月初五去城隍庙后墙画乌龟。第七个月,终于等到个樵夫打扮的人。他蹲在墙根啃炊饼,突然用洛阳官话说:"江州有竹,待春而发。"我手里的药锄差点砸到脚——这是当年谢安送我的暗语。当夜在佛龛下挖出封密信,才知荆州刺史桓冲正在暗中联络旧臣。
太元六年秋,海边来了艘新罗商船。船主送我匹越布,展开来竟是《讨逆檄文》。原来苻坚在淝水大败后,北府兵正蓄势南下。那晚我在灯下反复读着檄文里的"海西蒙尘,天下共愤",墨迹被泪水晕开成了朵朵梅花。阿昌默默替我研墨,忽然说:"郎君该给那孩子写封信。"
于是有了那封永远寄不出去的家书。我在帛卷上写:"父食海盐,儿饮荆水。虽隔千里,同戴一天。"写完塞进竹筒埋在枇杷树下,想着等来年春芽萌发时,或许能长成通天的藤蔓。可惜没等到开春,腊月里就得了咳疾。海边的风像沾了盐的鞭子,抽得肺叶千疮百孔。
最后那几日,总梦见建康城的旧光景。清明时节的秦淮画舫,端午的艾草香,还有重阳登高望见的紫金山色。有时又恍惚回到被废那日,朱雀门前的积雪吞没了所有足迹。阿昌说我昏睡时常喊"列祖列宗",有次突然坐起指着虚空说:"你们看,五马渡江了!"
太元十一年正月十五,海西县下了场暖雨。我让阿昌扶我到檐下看雨帘,远处海面上有鸥鸟掠过。她忽然泣不成声:"郎君你看,那是不是朱娘子放过的河灯?"我眯着眼望去,却见雨雾里浮着点点星火,顺着潮水往天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