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晋废帝司马奕(第2页)
转年春天,建康城出了件蹊跷事。有个游方道士在乌衣巷口摆摊算命,突然指着皇宫方向大喊:"紫微晦暗,客星犯主!"羽林军去抓人时,那道士早化作青烟不见了。没过半月,会稽传来急报,说天现异象有彗星扫过禹陵。我知道这是有人在造势,却像困在蛛网里的飞蛾,连翅膀都扑腾不动。
真正要命的是后宫之事。皇后庾道怜入宫三年未有身孕,太医令换了好几茬,汤药喝了足有三百副。太和五年上巳节,我在华林园遇见个姓朱的美人。她梳着堕马髻在曲水边放灯,回眸时眼波比秦淮河的春水还柔。那晚在兰锜宫就多饮了几杯,谁知次年朱氏竟诞下皇子。消息传到姑孰,桓温的贺表来得比谁都快,可字里行间总透着古怪。
果然,孩子百日宴那日出了大事。乳母抱着小皇子在太极殿接受百官朝贺,桓温突然出列说皇子相貌不类天家。满朝哗然中,他竟当庭取出个漆盒,里头装着朱美人入宫前的定情玉佩!我气得浑身发抖,却见褚太后掀帘怒斥:"大将军是要效仿霍光故事吗?"那瞬间,我看见桓温眼里的凶光像出鞘的刀。
接下来三个月,建康城变成了修罗场。每天都有朝臣被拖出朱雀门斩首,血顺着御沟流进秦淮河。最痛心的是中书令郗超,他本是桓温心腹,却在某日深夜冒死递来密信:"大将军已备好废立诏书,陛下宜早作打算。"我握着那方帛书在宣阳门前站到天明,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调动羽林军。
永和十二年冬月初七,是我这辈子最冷的一天。桓温带着甲士冲进台城时,我正在西堂给皇子喂米糊。他手里的诏书盖着褚太后的金印,说我"痿疾不举,宫闱秽乱"。朱美人被拖出去时指甲在门槛上抓出十道血痕,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。我想扑过去却被甲士按住,额头撞在青铜灯树上,温热的血糊住了眼睛。
废为海西公那日,建康城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雪。朱雀航边的垂柳裹着素缟,乌衣巷口的石狮白了头。三百人的仪仗只剩三个老仆,载着我们的牛车在雪地里碾出歪歪扭扭的辙。经过太庙时,我掀开车帘最后望了眼朱漆大门,却见桓温的亲兵正在更换匾额。雪粒子打在脸上,比刀子还利。
流放吴县的路上,朱氏染了风寒。她靠在漏风的马车里,嘴唇青紫还要强笑:"到了南边就能种枇杷树了。"可我们终究没能走到吴县。腊月二十三在小孤山驿站,她攥着孩子的襁褓断了气。那晚我抱着渐渐冷透的尸身,听着窗外北风卷走更夫的梆子声,终于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。
元熙元年的春天,我带着阿昌住在海西的草庐里。阿昌是朱氏的陪嫁丫鬟,这些年跟着我吃尽苦头。她在屋后辟了菜畦,种些菘菜藿香。有次挖出块残碑,竟是东吴时的界石。我蹲在地头看了半晌,突然大笑——这海西县往前数百年是吴王的地盘,如今倒成了晋室废帝的葬身之所。
桓温到底没敢杀我,却比杀我更狠。他派来的密探扮作货郎,每月初七准时来卖针线。有回阿昌买回盒胭脂,里头藏着字条:"大将军问公近日读何书?"我提笔在《战国策》里夹了片枯叶,次日货郎的眼神就像淬了毒。从此我们连咳嗽都不敢大声,生怕房梁上蹲着耳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