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南朝西梁 中宗宣帝萧詧(第2页)
承圣三年深秋,我带着西魏兵围了江陵。那日北风刮得人脸生疼,我在阵前望见梁元帝萧绎的白幡时,恍惚想起二十年前在兰台读书的光景。当时他还是我们的七叔,有回我背不出《汉书·艺文志》,他折了支海棠敲我手心:"詧儿这般愚钝,将来如何辅佐你兄长?"如今海棠树早化作焦土,他困在城里烧了十四万卷藏书,冲天的黑烟熏得月亮都失了颜色。
城破那日我在废墟里捡到半片玉珏,看纹路像是七叔常佩的那块。有个老兵痞在瓦砾堆里扒拉出半截焦尸,嚷嚷着要从死人嘴里抠金牙。我抬脚把那尸首踹进尚未熄灭的火堆,转身对宇文导说:"烦请大将军奏明大冢宰,江陵已平。"话没说完喉头突然涌上腥甜,拿帕子捂了嘴,摊开竟是半口黑血。
大定元年正月初八,我在西魏军队环伺下即皇帝位。那天本该放晴的,祭天时却飘起细雪。礼官捧着十二章纹衮服过来时,我盯着那玄衣纁裳上的日月光华,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二哥说的话。龙椅是拿江陵城残存的楠木现打的,坐上去能闻到新鲜木料的味道。杨忠带着甲士列在丹墀之下,他们的铠甲映着雪光,晃得我睁不开眼。
称帝后第三个月,七弟萧岿从建康逃来投奔。他在阶下跪着哭诉侯景残部如何屠戮宗室,我望着他眉间那道新添的伤疤,想起小时候他总爱跟在我身后讨糖吃。那夜我们在御书房对饮到天明,酒是西魏送来的马奶酒,喝得人喉头发苦。晨光微熹时七弟突然攥住我的腕子:"三哥,咱们萧家的江山..."我甩开他的手指着窗外:"你瞧瞧,江陵城头插的是黑獭的狼头旗!"
和宇文氏的周旋比打仗还累。那年开春西魏催缴粮赋的文书雪片似的飞来,我带着户部尚书在粮仓盘账到深夜。老尚书举着油灯的手直发抖:"陛下,库里的陈粮只够撑到夏至..."我抓了把麦子搓了搓,扬起的粉尘呛得人咳嗽:"把朕寝宫后院的蜀葵拔了,全改种菽豆。"后来有宫人议论皇上怎么突然爱吃豆饭,他们不知道那豆壳嚼在嘴里,和当年逃难时吃的糠麸一个味道。
天保二年重阳宴上,吐谷浑使者献了匹照夜白。那马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,我在马厩抚着它脖颈感慨:"倒是比朕的冕旒还干净。"当夜就有人密报说杨忠在打听宝马下落,第二天我亲自牵着马送去大将军府。杨忠摸着马鬃大笑:"陛下可知此马在漠北叫什么?他们管这叫'白灾',见了要宰杀的。"我望着庭中纷飞的柳絮也跟着笑,背在身后的手把掌心掐出了血。
最对不住的是皇后。她本是江陵谢氏嫡女,大婚那年我送她的缠臂金镯还是父王留下的旧物。天保三年秋她染了咳疾,太医说要百年老参入药。我翻遍私库只找出半支虫蛀的参须,最后还是七弟变卖了祖传的田黄石印。皇后弥留时攥着我的手不放:"陛下...江陵的桂花开得...好看..."她不知道,当年为她摘桂花的御花园,早就改成了屯兵的校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