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北朝西魏 废帝元钦(第2页)

 承圣元年正月的第一场朝会,我穿着父王旧年的龙袍坐在御座上。冕旒的玉藻比太子冠多出三串,垂下来正好遮住我看向宇文泰的视线。他站在丹墀下首,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窄袖袍,只是腰间换成了虎头玉带钩。

 "陛下圣安。"宇文泰行礼时连袍角都没掀动半分。他身后跪着的文武百官像被风吹倒的麦子,齐刷刷伏下去,露出后颈上新剃的发茬——那是六镇军户特有的髡发,如今倒成了关陇新贵的标志。

 退朝后我在麟德殿摔了茶盏。碎瓷溅到宇文皇后裙裾上,她也不躲,弯腰捡碎片时发髻上的九鸾钗晃得人眼晕。"父亲说陛下该去太庙祭祖了。"她将碎瓷拢进帕子,血顺着指缝渗出来,"三日后辰时,羽林卫会来迎驾。"

 碎瓷片在青砖地上蹦跳着滚到蟠龙柱下,我望着帕子上的血渍渐渐晕开,忽然想起大统十四年的端阳节。那日宇文皇后还是太子妃,在曲江池边给我系五色丝,芦苇叶的清香混着她袖口沉水香,熏得画舫里暖融融的。如今她指尖的血渗进丝帕纹路,倒像绣了半朵未成的牡丹。

 三日后卯时三刻,羽林卫的铁甲声惊醒檐下宿鸟。我摸着衮服上的日纹,金线硌得掌纹生疼。宇文泰亲自执节走在銮驾前,马蹄铁磕在朱雀大街的石板上,每一声都像敲在肋骨间的楔子。太庙的铜兽吞着晨雾,宇文导带着三百轻骑候在棂星门外,马鞍上挂着新磨的环首刀。

 祭文读到"禅让"二字时,香炉突然炸开个火星。我转身望见宇文泰攥着玉圭的手指关节发白,忽然想起那年他教我骑射时说过的话:"好箭要听弦声,等风过耳再松手。"此刻太庙檐角的铜铃正在北风里发颤,倒像万千箭镞悬在头顶。

 我被软禁在甘露殿那三个月,窗纸上的冰花日日不同。正月十五那晚,有个小黄门塞进来半块冷透的胡麻饼,饼皮里裹着片写满血字的绢布。元氏的宗亲旧臣到底没死绝,陇西大营还有我当年留下的暗桩。宇文导调防那日,我在墙角砖缝里埋下三枚五铢钱——当年父王教我,钱币入土时要正反相叠,方成卦象。

 二月二龙抬头那日,宇文护带着西征军出了潼关。我听着宫墙外渐远的鼓角声,把鎏金烛台拆了又装。三更时分,值夜的羽林郎在窗下学了三声鹧鸪叫,这是我与元欣约定的暗号。这位叔祖父的痛风该是好了,还能爬过御花园的排水沟。

 起事定在三月十七寒食节。宇文泰要去城郊祭扫,羽林卫半数随行。那日寅时,我在中衣里缝进密诏,铜盆里的水纹突然晃得厉害。元欣带着两百死士从玄武门突入时,我正握着父皇留下的七星剑——剑鞘里的蛀粉簌簌落在龙床上,原来这十年它一直藏在佛龛后的夹墙里。

 朱雀门外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我却数错了更漏。本该在卯时抵达的陇西援军迟迟未至,后来才知宇文导的副将倒戈,把勤王军堵在了子午谷。元欣的白须溅满血沫,他最后撞向宇文泰亲卫的刀锋时,喊的是"武川野狗"——那是六镇起义时,我们元氏骂宇文家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