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北朝西魏 废帝元钦(第3页)

 我被按在丹墀上时,冕旒的玉藻断了三串。宇文泰的麂皮靴碾着我右手食指,那上面还沾着给皇后画眉的螺黛。"陛下可知,老臣最喜驯马?"他弯腰扯断我腰间玉带,"烈马要饿上三天,再蒙着眼带它踩过同类的肠子。"

 甘露殿的地龙从此再没烧热过。某个雨夜,我在梁柱上刻第四十七道划痕时,突然摸到父皇当年刻的小字。泛黄的漆皮下藏着"元宝炬"三个篆书,旁边还有道浅浅的箭痕——那是他做傀儡皇帝的第七年,被尉迟迥的流箭擦过殿柱留下的。

 七月流火,宇文皇后带着食盒来看我。她褪去了九鸾钗,改梳鲜卑未嫁女子的辫发。荷叶粥里浮着去年存的干桂花,我舀了半勺突然笑出声:"那年你说要酿桂花蜜埋在太液池边,可挖到了?"她腕上的鎏金镯子突然滑落,在青砖地上转出个完整的圆。

 被废那日下着太阳雨,黄门令捧着诏书不敢抬头。我自行解下传国玉玺时,发现螭纽缺了角——大约是当年宇文泰摔在地上那次磕的。走出宫门时,掖庭的老宫娥在角门边跪成两排,最末那个抬头瞬间,我认出是当年给父皇梳头的冯尚仪,她左眉间的胭脂痣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。

 囚禁我的宅院原是元赞的别邸,这位堂叔三年前因私铸钱币被宇文泰绞死。井口青苔厚得能掐出水,我在辘轳上找到他刻的貔貅纹,爪子里还抓着永平三年的铜钱。秋分那日,我在槐树下捡到只折翅的胡雁,它颈间系着的竹管里空无一物,倒是爪子上沾着陇西特有的红胶泥。

 腊八节清晨,宇文护的亲兵送来羊肉羹。领头的校尉我认得,是当年在陇西大营给我试毒的王大眼。他别过脸不敢接我的目光,铜碗边缘凝着圈油花。我数着檐角冰棱融化的滴水声,忽然想起父皇临终前攥着的那串佛珠——一百零八颗檀木珠,断线时蹦了满殿,最后只找回一百零七颗。

 鸩酒是装在鸳鸯壶里送来的。执壶的小黄门手抖得厉害,酒液在白玉杯中晃出涟漪。我问他今夕何年,他说是恭帝元年三月初九。窗外的杏花开得正好,有瓣落在杯口,倒像那年宇文皇后大婚时,喜轿上落的红绢花。

 饮尽前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场春猎。宇文泰的黑雕箭射穿白鹿咽喉时,父王捂住我的眼睛。温热的血渗过他指缝,在我眼皮上凝成痂。如今长安城的暮色也这般漫过来,只是再没人替我挡着腥风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