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北朝北齐 后主高纬(第2页)
逃跑时龙袍被树枝扯破,露出里头冯小怜缝的鸳鸯袄。我们躲在农家谷仓里,耗子啃食玉米粒的声音让我想起邺城早朝的玉磬。高恒趴在我膝头哭,这孩子才七岁,刚学会写"敕"字。我摸遍全身找不到玉玺,才想起昨夜用它砸了报信的斥候。
被押往长安的路上,我学会用尿浇湿衣角捂鼻子——囚车里的尸臭比邺城沟渠还呛人。宇文邕的靴子踩在我肩上时,我正数着他铠甲上的金钉,第九排少了颗钉子,和我当年的冕旒一模一样。长安百姓的唾沫混着烂菜叶砸来,有块萝卜根卡在我耳环上晃荡,那是我十五岁寿辰时斛律皇后亲手给我戴上的。
地牢里的月光比邺城的暗,像团发霉的棉絮。我舔着墙上的霜花充饥,忽然想起登基那年元宵节,和士开带我在市井吃的水晶龙凤糕。那个卖糕老头有只眼珠是琉璃做的,在灯火下泛着绿光。如今我的左眼也模糊了,不知道是不是饿出了翳子。
地牢顶上的天窗漏下几粒星子,我抠着脚踝上的冻疮,脓血沾在指甲盖里泛着莹光。这让我想起晋阳宫变那夜,娄太后寝殿的琉璃灯也是这般幽幽发亮。那会儿我刚满十六,和士开说要教我玩"射鬼箭"的游戏。他把写着大臣名字的稻草人插在箭垛上,我射中谁的名字,第二天早朝就杀谁。
"陛下好箭法!"冯小怜拍手笑得钗环乱颤,她总爱把我射中的草人捡回来,用胭脂在眉心点个红痣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些草人身上扎着的生辰八字都是真的。有天夜里我尿急起来,撞见陆姑姑在廊下烧纸钱,火堆里飘起来的灰烬上隐约能看见"斛律"二字。
杀到第三个年头,朝会上站班的紫袍大臣矮下去半截。宇文宪的骑兵就是这时候开始频繁叩边,有回甚至抢走了晋阳马场的汗血宝马。高阿那肱说要把边境二十州的赋税都充作军饷,我正给冯小怜画眉,笔尖一抖在她眼角拖出条黑线。"陛下,这事..."他还要再说,冯小怜突然把铜镜砸在地上:"没看见陛下在忙么!"
那面菱花镜碎成八瓣,每片都映出我发青的下巴。后来路过库房,看见小太监正把碎镜熔了铸成金锭,我才想起已经三个月没发过官员俸禄。冬至祭天那日,祖珽抱着我的腿哭嚎,说并州大旱饿殍千里。我抬脚踹在他肩头,翡翠扳指甩出去砸裂了太庙的香炉——那可是高欢当年从洛阳皇宫抢来的宝贝。
冯小怜迷上打猎是十七岁开春的事。她裹着狐裘骑在我的照夜白上,金丝马鞭抽得树皮翻卷。侍卫把农户的麦田踏平成猎场,有个老农抱着被射死的耕牛痛哭,韩长鸾当场剁下他的手指喂了獒犬。那天我们猎到二十七只野兔,冯小怜非要用兔皮拼件大氅。夜里我数着她脊背上的兔毛,忽然想起礼部奏折里提到的"人相食"。
八月十五本该赏月,陆姑姑却端来碗黑黢黢的汤药。"陛下该有子嗣了。"她捏着我鼻子灌药的动作,和十年前喂我吃蜜枣时一模一样。斛律皇后在帘子后头绞帕子,她嫁给我三年,肚子还是平的。后来药渣被冯小怜养的白猫舔了,那畜生死时七窍流血,毛色却油亮得像抹了桂花油。
高恒出生那夜雷雨交加,接生嬷嬷从冯小怜帐子里端出来的血水,把白玉砖染成了玛瑙色。我抱着襁褓站在廊下,雨点子砸在鎏金螭首上,溅起的水雾模糊了太极殿的飞檐。陆姑姑突然跪下来扯我袍角:"陛下快看!小皇子手心有粒朱砂痣!"后来钦天监说这是"日月重光"之相,我却总疑心是??碗毒药留下的烙印。
周军攻破平阳城那天,我在华林园造"贫儿村"。太监们扮成乞丐在茅草棚里要饭,我穿着破麻衣挨家挨户讨粥喝。冯小怜当垆卖酒,把十年陈的兰生酒倒进阴沟。玩到兴头时,尉相愿浑身是血闯进来,头盔都被劈成两半。"陛下!韦孝宽带着冲车在撞城门了!"我往他嘴里塞了块麦芽糖:"急什么,等朕喝完这碗馊粥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