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北朝北齐 幼主高恒
我死的那天,长安城的风里卷着沙子。城门口那棵歪脖子槐树晃得厉害,叶子哗啦啦响得像是要下雨。宇文邕的士兵把我从马车上拽下来的时候,我脚上的麻绳已经磨出血了,可我不敢哭。八岁孩子的身子骨轻飘飘的,被他们像拎麻袋似的往刑场拖,后脖领子勒得我喘不过气。我突然想起邺城的宫墙,也是这么高,这么冷。
那年春天来得特别晚,御花园的杏花迟迟不开。父皇在显阳殿摔了第三个茶盏的时候,我正蹲在门槛外头数蚂蚁。母后总说我该学着看奏折了,可那些竹简上的字像爬来爬去的虫子,我看不懂。三月初七的黄昏,尚书令斛律光被拖出宫门斩首,血水顺着青石板淌了半里地。我躲在母后裙裾后头,听见父皇在笑,笑声比乌鸦叫还难听。
"阿恒,过来。"父皇突然朝我招手。他脸上敷的铅粉被汗水冲花了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。我闻到浓重的酒气混着檀香味,膝盖就开始打颤。前日里有个小黄门不过打翻了香炉,就被他命人按在阶前活活杖毙。
"你今年七岁了?"父皇的手指掐得我下巴生疼。我点点头,看见他眼珠子发红,像是要吃人。"明日就给你行冠礼,这天下..."他打了个酒嗝,"这天下迟早是你的。"
母后扑通跪下了,金步摇砸在地上碎成两截。我盯着那截断了的凤凰尾巴,突然想起上个月被父皇掐死的鹦鹉。那鸟儿不过是学舌说了句"陛下圣明",就被拧断了脖子扔进太液池。
次日寅时,我被二十多个宫人围着更衣。玄色冕服重得压肩膀,十二旒玉串晃得人头晕。祭天坛的台阶真长啊,我数到二百三十七级的时候,听见礼官在念禅位诏书。北风卷着纸钱灰往脸上扑,我偷偷往台下看,黑压压的文武百官跪得像满地石像。父皇坐在龙椅右侧,手里还攥着酒壶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邺城下了三场大雪。腊月廿三夜里,母后把我从暖阁拽起来,往我怀里塞了个包袱。她的手比冰还凉:"周军过了滏口陉,你父皇...你父皇要往青州逃。"外头乱哄哄的,马蹄声混着女人的尖叫。我光着脚踩在雪地里,看见承光殿方向烧红了半边天。
我们逃到济州那天,正遇上元灯节。街市上挂满彩灯,卖胡饼的吆喝声和从前邺城西市一模一样。父皇在行宫里喝得烂醉,非说要给我补过生辰。他让侍卫把城里最好的乐工都抓来,有个弹琵琶的小娘子跪着不肯奏《兰陵王入阵曲》,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唱"邺台柳,邺台柳,昔日青青今在否"。
二月廿九清晨,我被册封为守国天王。诏书是写在撕下来的帐子上的,玉玺沾了鸡血。母后给我系披风时手一直在抖,金线绣的蟠龙硌得脖子生疼。我们往青州逃的路上,不断有败兵从北边涌来。有个独眼校尉说,周军的铁骑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。那天傍晚,我看见父皇把传国玉玺扔进了火堆,火焰蹿起老高,映得他脸上的铅粉泛着诡异的青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