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北朝北齐 幼主高恒(第3页)

 被俘那日,我正发着高热。母后把我的头按在她膝头,哼的还是邺城的摇篮曲。周军的马蹄声像打雷,震得车辕都在抖。车门被劈开时,我瞧见个满脸麻子的伍长,他手里的弯刀还滴着我乳母的血。母后突然拔下金簪抵住喉咙,那伍长却笑了:"夫人且慢,我们大将军要活的。"

 长安的天牢阴得能拧出水。墙角的老鼠有狸猫大,半夜啃我脚上的冻疮。有个独臂狱卒常扔给我半块胡饼,他说他老家在晋阳,妹妹被征进宫那年才十四。正月里那姑娘被父皇赏给突厥使臣,走到雁门关就跳了崖。我不敢接话,把饼子掰碎了泡在冷水里,嚼着嚼着想起显阳殿的梅花糕。

 宇文邕来提审那日,我正蹲在墙角数稻草。玄甲侍卫拎着我后领穿过长廊,靴子踩在水洼里的声音和邺宫雨夜一模一样。大殿四角燃着犀角灯,那个灭了我家江山的男人正在吃炙羊肉。他抬手扔给我一块,我下意识接住了,烫得掌心发红。

 "认得这个么?"他脚边扔着父皇的紫金冠。我盯着冠上那颗缺了的东珠,想起去年上巳节,父皇就是戴着它把奏折折成纸船漂在太液池。宇文邕的护腕沾着血,忽然问:"你读过《汉书》吗?"我摇摇头,他笑得把酒呛进气管:"高纬倒是该读读《哀帝纪》。"

 三月十六是我的死期,这个我从送饭宦官的眼神里早猜到了。那日晨起特别安静,连老鼠都不来啃栅栏。我对着水洼理了理头发,水里的倒影瘦得脱相,倒衬得眉眼像极了母后。卯时三刻,狱卒端来碗杏酪粥,稠得能立住筷子。我吃到碗底发现埋着颗蜜枣,甜得让人鼻子发酸——母后最后那晚也喂过我蜜枣,她袖口上的泪渍就是这样晕开的。

 刑场设在西市口,路边的槐树刚冒新芽。我被反绑着跪在木台上,听见人群里有孩子在问:"这小娃娃也造反?"太阳升到旗杆顶时,监斩官突然摔了令箭。我本能地仰头看天,却见只断了线的纸鸢正往邺城方向飘。去年此时,父皇在铜雀台放百丈鸢,线轱辘缠死了两个小黄门。

 刀锋贴上来时,我听见极轻的"咔嚓"声,像极了那年除夕母后剪窗花的声音。温热的血溅在眼皮上,恍惚间又回到显阳殿的午后。斛律将军握着我的手拉弓,箭尖指着廊下的铜鹤:"殿下看准了,心要静,手要稳。"铜鹤突然扑棱翅膀飞起来,漫天都是金灿灿的羽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