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隋恭帝杨侑

洛阳宫墙外的槐树荫投在青石板上时,我总错觉看见祖父袖口金线晃动的残影。十三岁生辰那日,李尚书令送来新制的衮冕,玉藻垂旒间漏下的光斑,竟与记忆里江都宫溅血的琼花瓣出奇相似。侍女捧着祖父用过的和田玉镇纸走过殿前,那上面还留着大业十四年的血渍——他们说那是化及逆贼的鼻血,可我分明记得三年前在长安别馆,这方玉石压着的,是父亲病重时写给东京的最后一封家书。风掠过槐叶的簌簌声里,忽然听见七岁那年父亲教我读《汉书》时的咳嗽,混着大业初年运河开工的夯土号子,在耳蜗深处搅成漩涡。

 大业七年的洛阳燥热异常,蝉鸣撕扯着东宫偏殿的窗纸。我在竹席上翻检父亲批过的奏章,七岁的指尖刚能握住紫檀笔杆,临摹祖父赐的"永通万国"钱文总少些筋骨。父亲杨昭突然剧烈咳嗽,帕子上的血点溅在《汉书·文帝纪》的"轻徭薄赋"四字上,像极了后来我在大兴善寺见到的朱砂佛印。他握着我手腕运笔:"侑儿下笔要像你祖父征辽时的令旗,起落都要带杀气。"掌心冷汗浸透我袖口,药气混着墨香,竟比后来在太极殿闻的龙涎香更清苦三分。窗棂外飘来内侍议论辽东战事的声音,有个老黄门说:"燕王殿下这咳疾,怕是被征辽民夫的怨气冲的。"父亲笔尖顿在"文景之治"的"治"字上,墨团渐渐洇成辽东地图的形状。

 大业二年那个雪夜,炭盆爆出的火星惊醒了守夜宫人。父亲最后咳出的血染红了整卷《文帝纪》,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攥紧我腕骨:"记住,史书里的仁字都是蘸着血写的。"灵柩出城那日,祖父站在朱雀门城楼上一言不发,玄色大氅被北风掀起,露出里衬绣着的金线运河图,汴水支流的走势竟与我掌心的生命线重叠。我抱着父亲留下的青铜错金弩机,听见身后有官员嘀咕:"太子这一去,大隋的国祚怕是要短二十年。"弩机扳机上的缠金丝突然崩断,在我掌心勒出细长的血痕,那痛感与十年后摸到传国玉玺缺口时的刺痛如出一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