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唐睿宗李旦(第2页)
景云元年的上巳节,隆基带着猎到的白鹿来献。那畜生眼睛像极了母亲最爱的波斯猫,琉璃珠子似的渗着冷光。我抚过它犹带余温的皮毛,指尖触到藏在绒毛下的刀口——斜刺里捅进去的,手法倒是干净。"儿臣射艺不精,叫它多受了苦。"少年跪得笔直,可玄色骑装的下摆分明沾着禁苑才有的紫云英。我闭眼想起三哥被鸩杀前夜,韦氏送来的食盒里也飘着这种花香,甜得发腻的香气裹着孔雀胆的苦。
"阿耶该换药了。"隆基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。他拆绷带的手势比去年娴熟许多,去年此时,这孩子还因替我挡下刺客的淬毒匕首在床上高烧三日。当时他攥着我的衣袖说胡话,冷汗把枕巾浸得能拧出水:"孙儿定不会让祖母的镇纸蒙尘..."烛火摇曳间,我仿佛看见母亲站在他身后,翡翠护甲正搭在他握刀的手背上,就像当年教我批阅奏章时一样。
最惊心动魄的棋局发生在延和元年仲夏。那日我故意将西北军报遗在思政殿,果然瞥见窦怀贞的影子闪过蟠龙柱。深夜召宋璟密谈时,窗下传来狸奴厮打声,翡翠镇纸压着的宣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。老臣掀开食盒底层的夹板,露出太平最爱用的鎏金匕首:"陛下可知,今日崇仁坊的波斯邸失了火?"我摩挲着镇纸的缺角——那是显庆四年三哥砸坏的,母亲罚他跪着用金粉补缝,结果涂得满殿都是星星点点的光。
七月十四中元夜,我在太庙祭祖时故意打翻长明灯。火舌窜上帷幔的瞬间,姚崇扑救的动作比羽林卫还快三分。烟雾中看清他腰间玉坠的纹样,竟与当年李多祚献给母亲的龟符一模一样。回宫路上,高力士突然指着银河说:"大家看,天牢星亮了。"我望着他后颈新添的刀疤,突然记起这个岭南来的小太监,正是隆基平定韦氏之乱那日,从血泊里拖回来的俘虏。那夜他给太平送密信时被我撞见,额角还粘着片带血的碎玉——像是从哪个玉搔头上崩下来的。
决定禅位前夜,我独自登上了凌烟阁。二十四功臣画像在月光下泛着青白,指尖触到侯君集画像的裂痕时,身后环佩叮当。太平提着酒壶倚在门边,石榴裙扫过积灰的地砖:"四哥可记得,贞观二十二年这里闹过鬼?"她斟酒的手稳得可怕,玛瑙杯里的酒液映着残缺的月牙,"说是看见隐太子在数自己的箭伤。"我接过酒杯时,她突然攥住我手腕,鎏金护甲几乎掐进肉里:"那把火你本可以扑得更晚些。"
禅位诏书颁布当日,我在麟德殿摆了局残棋。黑子被白龙围在东南角,像极了总章元年被三哥困在假山后的我。隆基穿着太子朝服进来时,我故意将茶汤泼在棋盘上,褐色的水渍漫过楚河汉界。"这局算和棋罢。"他盯着纵横十九道上的水痕,突然解下玉带扣压在棋枰中央:"儿臣愿添此彩头。"那枚带扣上的螭纹,与四十年前母亲扣在我襁褓上的长命锁如出一辙,连缺角的方位都分毫不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