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唐宣宗李忱(第2页)
那年开春,山桃花开得邪乎。我在后山拾柴火,撞见个猎户摔断了腿。背他下山时,那汉子突然掐着我手腕:"王爷可还记得元和七年的马球赛?"我盯着他虎口处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挽弓留下的印子。他见我只顾傻笑,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头裹着半块羊脂玉佩。
玉佩裂口处的纹路,和我娘投太液池时攥着的那块严丝合缝。我喉头突然涌上腥甜,却听见自己喉咙里冒出串咕噜声,涎水顺着下巴滴到那人衣襟上。他眼神黯了黯,把玉佩塞回怀里,一瘸一拐往山下走。当晚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火,看见智广僧袍下露出截金鱼袋——那是五品以上宦官才有的腰牌。
会昌五年盂兰盆节,山下来了个戏班子。班主是河东口音,唱《目连救母》时总往我这边瞟。演到目连下地狱寻母那段,那老生突然甩开水袖直扑到我跟前:"十八层寒冰狱可冷?"戏台子下的香客都在喝彩,独我瞧见他袖口寒光一闪。鼓点急如骤雨时,我猛地抄起供桌上的烛台往嘴里塞,烫得满嘴燎泡还在嘿嘿笑。
仇公武当夜就进了我禅房。他袖着手站在月光里,影子投在墙上活像条昂着头的蝮蛇:"马元贽在马嵬坡备了三百死士。"我数着佛珠不吭声,直到他掏出个金丝楠木匣。匣盖掀开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喉骨发出咯吱声——里头躺着半块羊脂玉佩,裂口处还沾着太液池的绿苔。
"郑才人不是自尽的。"仇公武的护甲划过玉佩裂痕,"那日追你们母子的掌事姑姑,如今在郭太皇太后跟前奉药。"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咳得蜷成只虾米。等喘匀了气,指缝间赫然一滩黑血。仇公武蹲下来用帕子给我擦手,声音轻得像蛇吐信:"太医说这是心脉郁结之症,得换个暖和地界将养。"
那年冬月特别冷,终南山的雪埋了山门。我躺在寮房里发高热,梦见娘亲的杏黄裙摆在雪地里忽远忽近。智广端来的汤药越来越苦,有天我瞥见药渣里沉着几粒朱砂。腊八那日,仇公武带着顶青布小轿撞开山门。八个轿夫踩着齐膝深的雪往山下挪,我蜷在轿子里数轿帘上的补丁,数到第七个破洞时,听见远处大明宫的晨鼓。
青布小轿在雪地里打转第七日,轿帘缝里漏进来的风带着硫磺味。我蜷在狐裘里数仇公武的马蹄声,那匹青海骢的蹄铁每隔三十七步就会打滑。戌时三刻,轿子突然往右急转,我后脑勺重重磕在楠木轿厢上,听见外头响起铁器没入皮肉的闷响。轿帘掀开时,马元贽的描金马鞭还在滴血,他身后横着八具轿夫的尸体,雪地上泼开的血点子像极了太液池的红鲤。
"光王殿下受惊了。"马元贽的护甲上凝着冰碴,说话时呵出的白气裹着龙涎香,"这起子蠢货竟想绕道兴庆宫。"我扒着轿门探头看天,正巧有只寒鸦掠过残月,哑着嗓子叫了两声。马元贽突然掐住我下巴,将颗腥苦药丸塞进我喉头:"太医署新配的安神丸,殿下含着莫咽。"
含冰殿的铜炉烧得比往年旺。我裹着先帝赏的旧貂裘蹲在殿角,看仇公武带人把十二扇琉璃屏风换成素纱的。"郭太皇太后午睡魇着了,说是瞧见郑才人在太液池梳头。"仇公武说这话时,正用银签子挑香炉里的降真香灰。我啃着冷透的玉尖面,把芝麻粒粘在下巴上,突然指着梁间的燕子窝拍手笑。
正月十五上元夜,神策军左中尉来含冰殿下棋。我攥着黑子往嘴里塞,被他用象牙柄拂尘敲肿了手背。"听闻光王殿下在终南山悟了禅机?"他落子的声响像在敲棺椁,"可曾见过三尺长的白狐?"我盯着棋盘上厮杀的棋子,忽然掀了棋枰满地打滚,把案上的蜜饯胡桃撒得满地都是。外头当值的小黄门憋笑憋得肩膀直抖,谁也没瞧见滚到博古架下的黑棋子里,藏着颗刻了"元"字的金瓜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