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后梁 太祖朱温(第2页)

 进长安那天,我骑的是匹乌云踏雪。街道两旁跪满百姓,有个穿绿衫的姑娘抬头偷看我,眉眼有点像刘家小姐。我故意把马鞭掉在她跟前,她吓得直磕头。副将要抽她,我摆摆手说:"赏!"扔下块碎银子,听着后头欢呼声,突然觉得当恶人也不错。

 好日子没过多久,李克用的沙陀兵就杀来了。那是个雪夜,我们正在皇宫里喝庆功酒,探子连滚带爬闯进来。黄巢摔了酒杯,我跟着众人往外冲,心里却直打鼓——皇宫地砖真滑,差点摔个跟头。

 逃出长安时,我特意绕道去看了眼当年住的土屋。屋顶早塌了,院里的枣树倒是还在。有枝枯桠上挂着半截麻绳,估计是后来哪个倒霉鬼上吊用的。我拿刀砍断绳子,惊起一群乌鸦,黑压压地往南飞去了。

 长安城破那夜的火光,烧得我后脖颈发烫。黄巢那厮逃得比兔子还快,马蹄声里裹着女人孩子的哭喊。我攥着马缰在朱雀大街上来回转圈,忽听见有人喊"朱将军",回头见是个穿紫袍的老太监,怀里抱着个裹黄绸的匣子。他扑通跪在我马前,匣子摔开了,滚出颗玉玺——边角还磕掉块碴儿。

 "这是..."我话音没落,老太监突然掏出匕首往心窝扎。血溅在玉玺上,倒把那块磕痕染红了。副将王彦章要伸手去捡,我一鞭子抽在他手背上:"晦气东西,也配?"话是这么说,半夜还是摸黑折回去,拿战袍裹了揣怀里。那玉玺凉得像块冰,贴着胸口倒叫人清醒。

 中和二年秋,我在同州跟王重荣死磕。粮草断了三日,士卒开始宰战马。那天黄昏,亲兵端来碗肉汤,我舀起块带痣的皮肉——正是我那匹乌云踏雪的标记。汤勺咣当掉进碗里,溅得案上地图全是油星子。帐外突然传来胡琴声,拉的是《折柳曲》,调子凄惶得紧。我掀帘出去,见个白胡子老头坐在辕门下,琴筒裂了道缝。

 "老丈何处来?"

 "将军心里来。"

 我眯起眼按刀:"会说人话不?"

 老头琴弓一转,突然换了《十面埋伏》的调门:"东南有活路,西北是死门。"说完抱起琴就走,眨眼就没了影。我站那儿琢磨半晌,东南方...那不就是王重荣大营?

 当夜派细作往敌营送信,说愿降。王重荣那老狐狸回话倒是快,说要我拿投名状。我把黄巢派来催粮的使者砍了,脑袋装在礼盒里,还塞了把长安皇宫顺出来的金勺子。开城那日,王刺史骑着高头大马来受降,我单膝跪地时瞅见他靴跟上沾着泥——刚下过雨,城外官道该是湿透了。

 僖宗皇帝赐名那日,我在长安郊外行辕接旨。宣旨太监念到"赐名全忠"时,我后槽牙咬得生疼。全忠全忠,全他娘的忠心?夜里对着铜盆洗脸,水波晃着晃着,忽然想起当年刘崇家那口井——井水里映着的穷小子,跟现在这个穿绯袍的宣武军节度使,究竟哪个更真?

 跟李克用联手打黄巢那会儿,我特意备了二十车粮草去见他。沙陀人扎营在汾水边,远远就看见狼头纛在风里乱卷。李克用独眼罩着黑皮罩,酒糟鼻子红得发亮。宴席上他拿匕首插着羊肉往嘴里送,油顺着络腮胡往下滴:"朱老弟,听说你亲手宰了黄巢外甥?"

 "大帅消息灵通。"我端起酒碗敬他,酒液晃出来烫了手背。他那只独眼突然眯起来:"某家最恨背后捅刀子的。"我哈哈笑着把酒饮尽,喉头火辣辣的,分不清是酒劲还是心惊。

 上源驿那场火,烧掉了我的里衣。李克用这厮醉酒后鼾声如雷,我带着亲兵泼油时手都没抖。谁知天降暴雨,那独眼龙竟带着十几骑撞破后墙跑了。第二天他浑身湿透来问罪,我指着烧焦的房梁说:"定是雷火作祟。"他独眼里冒着凶光,突然大笑说"好雷火",转身就走。我摸着袖里藏着的短刀,刀刃都快被汗沤锈了。

 跟着收拾秦宗权那阵子,我发明了个新玩法。每攻下一城,就把降兵额头上刺"忠"字,放回去恶心秦宗权。有次在汴州城下,对面箭楼里突然倒吊下个血葫芦,定睛一看是个被剥了皮的刺字降兵。我挽弓射断绳子,转头跟葛从周说:"瞧瞧,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——'忠'字刺反了。"

 光启三年迎昭宗回长安,我特意换了身旧铠甲。小皇帝车驾经过时,我跪在官道旁,铠甲缝里还能闻到当年同州血战的味道。昭宗掀帘子那刻我抬头,发现他下巴上刚冒的胡茬泛着青——跟我家二郎差不多年纪。夜里在行宫值守,听见他在屏风后哭,说是梦见九庙祖宗。我摸着宫柱上的雕龙,龙鳞硌得掌心发痒。

 最痛快是打李茂贞那仗。凤翔城围了三月,城里饿得老鼠都吃光了。那日我坐在牛皮帐里吃炙羊肉,降兵说李茂贞在城头啃树皮。我撂下银刀吩咐:"把烤羊架子挂到冲车上,推近些让李大帅闻闻香。"后来城门开时,李茂贞捧着节度使印绶出来,印纽上还沾着牙印——真啃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