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后梁 太祖朱温(第3页)

 天复元年挟天子迁洛阳,过崤山时遇大风雪。昭宗的龙辇陷在雪坑里,我下马亲自推车。小皇帝的手从帘缝伸出来,指尖冻得发紫。我解下大氅要给他披,他猛地缩回手,像被火烫了似的。那件狐裘大氅后来赏给了牵马的老卒,听说他孙子结婚时还当聘礼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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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在汴梁修皇宫那会儿,我常半夜骑马去监工。有次撞见民夫偷懒,蹲在殿基下赌钱。我要抽刀,王彦章拦住说:"主公,今日二月初二。"这才想起是龙抬头。扔下把铜钱说:"给龙王上供吧。"后来那殿柱总渗水,匠人说怕是地基下有血债。我命人铸了十二尊金甲神将压在四角,开光那日雷劈坏了三尊——看来神仙也嫌沉。

 最难忘是杀蒋玄晖那晚。这厮给我献禅让计策,转眼又跟柳璨他们密谋。我设宴请他们看百戏,特意点了出《黄巢梦》。戏演到群臣献玺时,蒋玄晖的酒杯啪地碎了。我拊掌大笑:"好响头!"席散后派朱友恭去处理,第二天听说蒋宅井里塞满了人,柳璨临刑前还喊着要见我。我没去,倒是把他写的劝进表烧了,灰烬里有句"天命攸归"没烧尽——纸太好,火候不够。

 龙袍加身那日,洛阳城飘着柳絮。礼官捧着冠冕过来时,我正抠着御座扶手上的蛀洞——前朝留下的破玩意儿,虫眼儿里还能瞧见金粉。三让三辞的戏码演到第三遍,台阶下跪着的蒋玄晖突然哭出声,倒把我逗乐了:"蒋侍郎这泪珠子,比尚仪局调的甘露还稀罕。"

 改元开平那天夜里,我独自在寝殿转悠。十二连枝烛台照得满室通明,影子在墙上晃得像群鬼跳舞。摸到当年揣玉玺的旧战袍,袖口还沾着同州城外的血痂。窗棂突然咣当响,惊得我拔剑出鞘,定睛看是只黑猫窜过。剑尖指着虚空骂:"李存勖小儿,有种现形!"

 当皇帝最痛快是杀人不用找借口。有回早朝,宰相敬翔唠叨什么"轻徭薄赋",我歪在龙椅上数他胡子抖了多少下。数到四十七下时,我拍案说:"听闻爱卿上月纳妾,六十老翁吃嫩草,这赋倒是薄不了。"满朝憋笑像煮开的粥锅,敬翔那张老脸涨成猪肝色。

 最糟心是儿子们。友珪那崽子跟他媳妇张氏在麟德殿后头行苟且,叫我撞个正着。小贱人钗横鬓乱地跪着,倒是比平日顺眼。我拿刀鞘挑起她下巴:"老大家的三小子刚满月,你这肚子也该争口气。"当夜召张氏侍寝,特意让友珪在门外值守。听着他佩刀撞门框的动静,比听龟兹乐还有趣。

 跟晋军干仗这些年,倒把李存勖那小子打成了心头刺。有次在夹寨督战,眼瞅着要破敌寨,忽然天降大雾。白茫茫里冲出队银甲骑兵,当先那将唱着河北童谣,枪尖挑着颗人头——正是我派去烧粮草的义子友宁。回营连斩三员裨将,血溅在牛皮地图上,黄河都染红了。

 晚年好上扒人皮这口。有个宫女打碎药盏,我让太医正拿银刀给她后背作画。画到牡丹花蕊时,人没气了。老医正手抖得筛糠,我说:"接着画,死牡丹也是牡丹。"后来这画绷在含元殿屏风上,天热时渗出油,招来好些绿头蝇。

 乾化二年犯头风,脾气愈发乖戾。有回宴请降将杨师厚,他多看了眼献舞的波斯胡姬。我当场把胡姬赏他,转头命人在酒里下牵机药。杨师厚七窍流血还在谢恩,我凑近了说:"杨节度使这份忠心,朕赏你全尸。"

 病重时疑神疑鬼,连汤药都要宫人先试。那日友珪端药进来,我闻着味儿不对:"你娘怀你时喝的堕胎药,就这酸苦气。"他扑通跪下,药碗泼湿了龙床。我抄起玉枕砸他,却被他攥住手腕——这小崽子手劲何时这般大?

 六月戊寅日,夜热得像蒸笼。我躺在万岁殿,纱帐外黑影幢幢。友珪带兵闯进来时,我正梦见砀山那棵歪脖子枣树。刀砍下来时没觉着疼,倒看见树皮上的刻痕在淌血。友珪的脸凑近了,忽然变成当年被我踹进荷花池的刘家小子。我想笑,血沫子呛了喉咙。

 最后一口气梗在胸口,恍惚听见宣武军旧部在唱军歌。宫墙外更夫敲梆子,竟像是当年同州城下的胡琴声。突然明白那白胡子老头说的"东南活路"——东南方千里外,午沟里的黄土坟头,荒草该有半人高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