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后晋 出帝石重贵(第2页)

 登基大典那天飘着雨,玄色衮服沉得压肩膀。礼官捧着契丹国书让我盖印,羊皮纸上"孙皇帝"三个字扎得眼疼。我把玉玺往地上一摔,碎成两半的蟠龙瞪着红眼睛。"告诉耶律德光,"我扯下冠冕上的珍珠串子,琉璃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,"要当爷自己当去!"

 开运元年正月,黄河结的冰还没化透。契丹五万铁骑南下那天,我正在汴梁城头啃胡饼。探马溅着泥点子来报信,说前锋已过白马渡。刘知远拎着陌刀上城墙,刀柄上的铜环撞得叮当响:"陛下真要打?"我嚼着冷透的饼子,喉咙里泛着麦麸的涩:"当年他们怎么逼我叔父跪的,今儿就怎么跪回来。"

 三月里的相州城杀红了眼。我带着三百死士冲契丹大营,马鞍上拴着六个血葫芦似的首级。耶律屋质的狼头旗就在百步外,突然斜刺里杀出队重甲骑兵。我的白蹄乌前胸中了三箭,倒地时把我甩出去两丈远。亲兵王铁枪扑上来挡刀,契丹人的弯刀砍进他锁骨,血喷了我满脸。我摸到腰间短弩,三支毒箭全钉在耶律屋质咽喉上。

 七月流火,契丹退了三百里。汴梁城里摆庆功宴,歌姬的水袖扫翻了酒盏。杜重威喝得满脸通红,举着金杯往我嘴边送:"陛下神武!"我闻见他袖口有契丹人常用的麝香味,酒泼在他脸上:"明日你去守定州。"夜半醒来发现龙袍没脱,烛泪凝在袖口像团血痂。

 开运三年秋,雁门关外的狼烟烧了三天三夜。景延广的告急文书插着六根羽毛,信上说契丹人驱赶汉民当肉盾。我在宣政殿摔了砚台,墨点子溅在《幽州图志》上,把燕云十六州染得乌黑。冯道扯着嗓子喊"和亲纳贡",我揪住他衣领拎到沙盘前:"您老看看,再退要过长江了!"

 十二月大雪,杨光远反了。这老贼带着两万兵马投契丹,还捎去河北三镇的布防图。我在黄河渡口截住他时,他正在马车里搂着胡姬喝酒。冰面上反射的月光冷得瘆人,我踩着杨光远的脊梁骨,把他的帅旗插进冰窟窿:"传令各镇,降契丹者诛九族!"冰层下的河水黑黢黢的,像条吞人的巨蟒。

 开运四年正月十五,契丹骑兵踏破汴梁外城。我在皇城角楼射光了二十囊箭,虎口裂得能看到白骨。耶律德光的金帐扎在清明门外,他派使臣送来件狐裘:"大侄子,穿上这个暖和。"我把狐裘扔进火盆,烧焦的皮毛味混着血腥气,熏得人眼睛发酸。

 二更天,曹州节度使张彦泽带着契丹兵撞开宫门。我抱着传国玉玺往宣德门跑,琉璃瓦上结的冰霜滑得站不住脚。契丹兵举着火把围上来,有个满脸麻子的伸手拽我玉带,被我一脚踹下台阶。张彦泽的刀背拍在我脸上:"陛下,该给大辽皇帝磕头了。"他铠甲里露出半截红肚兜,绣着契丹文的"福"字。

 我被押到耶律德光帐前时,他正在烤全羊。金刀割肉的声音吱吱响,油滴在炭火上蹿起半尺高的火苗。"重贵啊,"他递给我条羊腿,"当年你叔父给我切肉,你该给我斟酒。"羊腿骨硌得手心发疼,我猛地砸向炭盆,火星子溅到他貂裘上:"石家人只会站着死!"

 五更梆子响,契丹兵把我捆成粽子扔进牛车。车帘缝里看见冯道领着百官跪在路旁,老头子官帽歪了,露出的白发像团乱麻。刘知远带着河东军连夜跑了,听说走前把皇宫里的铜佛都熔了铸钱。牛车经过相国寺时,听见和尚们敲丧钟,当——当——当——,震得车辕上的冰棱直往下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