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后晋 出帝石重贵(第3页)
牛车在雪地里碾了十七天,我的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。契丹兵把马尿泼在毡毯上冻成冰,说这样保暖。夜里总听见女眷们的哭声,我媳妇李氏抱着三岁的小女儿,孩子的襁褓结满冰碴子。过漳河那日,契丹人抢走了我的玉佩,说留着给耶律德光的猎鹰当铃铛。
建州黄龙府比鬼还冷。我们被关在羊圈改的地窖里,头顶的茅草缝漏风,撒泡尿转眼就结冰。正月十五那天,契丹人扔进来半扇冻硬的羊肉,我拿石头砸了半个时辰才砸开。李氏把最嫩的腿肉撕成丝,喂给烧得说胡话的大儿子:"爹爹当了皇帝就来接咱们..."孩子咽气时攥着我的食指,指甲盖都是紫的。
显德二年开春,契丹人把我押到上京临潢府。耶律阮刚杀了耶律德光自立,让我在庆功宴上跳柘枝舞。我穿着破羊皮袄站在金帐中间,脚镣磨得脚踝见了骨头。契丹贵族们拿骨头砸我,有根羊腿骨正砸在眉骨上,血糊住右眼时,听见他们哄笑:"汉人皇帝不如狗!"
夜里被扔回马棚,发现槽里多了个黢黑的窝头。老马夫蹲在草料堆后头比划三根手指——是当年相州之战救过的河东老兵。我嚼着发霉的窝头,沙砾硌得牙酸,突然想起天福七年的庆功宴,杜重威献上的樱桃毕罗,糖霜在舌尖化开时的甜。
乾佑三年,契丹人把我迁到怀州。看守是个独眼百夫长,他爹死在相州战场。每日寅时三刻准时抽我二十鞭,边抽边数:"一、二...十九..."数到二十准停,鞭稍都不带多抖一下。七月暴雨冲塌了土牢,我趁机扒出半块陶片,在墙上刻正字。刻到第二百三十七个,独眼龙染瘟疫死了。
广顺元年,中原换了郭威当家。有伙流民冲进怀州城,领头的汉子见我脚镣便跪下了:"陛下还记得开运二年的敢死营么?"我盯着他缺了无名指的手,想起相州雪夜里分吃过一张胡饼。他们想劫我走,我指着西南方摇头:"回不去了,替我给黄河烧炷香。"
显德六年秋,契丹人突然给我换了青布衫。来送饭的小卒漏了句"周世宗打幽州了",我打翻陶碗,攥着碎瓷片在墙上划地图。划到澶州时瓷片崩了,手指头血淋淋地按在黄河故道上。当夜梦见带着十万旌旗过白马津,醒来发现攥着半块冻硬的粟米糕。
北宋太平兴国三年,我六十一了。契丹人把我扔在锦州杏山挖煤,背篓比人还高。腊月里咳出黑血,监工说这是"富贵病"。那日正刨着煤堆,忽然听见中原客商说话:"听说汴梁新盖的樊楼有七层高..."我一脚踩空摔进煤坑,睁开眼时,望见灰蒙蒙的天上飘着雪,跟当年离开太原时一模一样。
最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时,恍惚见着石敬瑭站在跟前。他还穿着那身半旧的铠甲,铜钉被沙尘磨得发暗。"叔父,"我伸手抓他战袍下摆,"当年要是继续给契丹当孙子..."风突然大了,马粪味混着血腥气卷过来,五岁那年的纸鸢在天上打了个旋,栽进黄河浊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