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后汉 隐帝刘承佑(第3页)

 郭允明的人马是伴着更鼓声摸上来的。我攥着半截断剑躲进土地庙,神像后头突然伸出只枯手——竟是苏逢吉!这老贼穿着乞丐的破袄,手里还捏着半卷《贞观政要》。外头火把映红窗纸时,他忽然癫狂大笑:"陛下看好了!"竟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箭疮,抱着冲进来的追兵滚进了香炉里。

 我被逼到官道旁的槐树下时,天上开始落雪粒子。郭允明的陌刀架在颈间,忽听得西边传来闷雷——是父亲当年练兵的牛皮鼓!八百河东老兵从暮色里杀出来,领头的老卒独眼上蒙着黑布,正是天福七年替我挨过军棍的赵大。

 "少帅上马!"他们把我抛上战马时,我摸到鞍鞯上干涸的血痂。这匹黄骠马,是父亲平定邠州时从杨崇本手里夺的。八百人迎着伏弩往玄化门冲,箭雨擦过耳畔的声音,像极了幼时在晋阳宫摔碎的那串珊瑚珠。

 郭威站在城楼上射下火箭时,我正砍断吊桥的锁链。那支箭穿透赵大的胸膛钉在我左肩,热血流过玉带钩,把母亲绣的蟠龙纹都泡皱了。老卒们用尸体堆出条血路,把我推进护城河前,独眼汉子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:"少帅,这是当年节度使府灶头的饴糖。"

 我在冰河里漂了半宿,被冲进汴梁城外的菜园子。看园的老妪把我拖进草棚,她腰间的药葫芦磕在我伤口上,疼得我咬碎了半块土坯。天亮时听见她哼晋阳小调,调子竟和当年乳娘哄我睡觉时一模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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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"婆婆,南门往哪走?"我攥着最后半块兵符起身,却见她从陶罐里掏出块黢黑的铁牌——上面"河东刘"三个字,分明是父亲亲兵的铭牌!老人舀了瓢井水浇在我发烫的额头上:"小郎君,刘节度使的恩情,老身拿七个儿子的命还过了。"

 腊月二十四,我蜷在漕运码头的腌菜桶里。咸腥气熏得睁不开眼,却听见船工们议论郭威明日要在崇元门行登基礼。桶盖掀开时,我对着日头眯起眼,只见个戴毡帽的汉子举着鱼叉——是邺都之变后失踪的聂文进!他把我拽上运冰船时,腰间的伤口又崩了,血滴在冰面上开出嫣红的花。

 "陛下,过了酸枣门就能出海。"聂文进划桨的手在抖,他左耳缺了半片,是当年替我试毒被刺客削的。船过水门时忽然降闸,郭威的水师从芦苇丛里杀出,火箭把冰面照得如同白昼。聂文进把我推进冰窟窿前,往我嘴里塞了颗蜡丸:"高祖托梦说..."

 冰层下的水流拽着我往黑暗里沉。蜡丸在舌尖化开,却是父亲出征前常含的野参片。我憋着气抓水草时,忽然摸到块凹凸的碑石——借着透下来的火光,竟看清"天福三年刘公知远屯兵处"几个字!肺快要炸开时,有什么东西叼住我后领往上拽,是父亲生前养的那只海东青!

 我瘫在岸边咳出冰碴子时,那畜生用金喙梳了梳我额发,突然振翅冲向追兵的火把阵。翎毛烧焦的气味混着皮肉香飘过来,像极了当年父亲在营帐烤的沙鸡。郭允明的马蹄声逼近时,我抓起块带冰凌的石头,上面映出自己支离破碎的脸——这哪是二十岁的天子,分明是父亲灵前烧化的纸人。

 最后的时刻来得比我预想安静。官道旁的槐树枝桠刺破苍穹,几只寒鸦惊飞时,我数清了郭威军旗上的二十八道牙边——正对应他平定过的二十八镇节度使。郭允明的陌刀劈下来时,我忽然看清刀刃上錾的小字:"承佑百日庆,父赐"。

 雪下得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