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后周 世宗柴荣(第3页)

 显德元年二月廿七,我在崇元殿受百官朝拜。龙椅扶手雕的螭兽硌着手肘,比当年江陵货船上的硬木舵还凉。退朝后独自转到后苑,盯着太液池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——那个戴冕旒的陌生人,真是当年攥着铁秤杆砸人的柴贩子?

 头桩大事是打北汉。刘崇那老贼带着三万辽骑南下,满朝文武倒有半数主张迁都。那夜我把表叔留下的铠甲摊在龙床上,甲片上的刀痕像密密麻麻的旧伤疤。五更天擂鼓聚将时,赵匡胤头一个闯进殿来,铠甲都没系全,露着半截中衣。

 高平之战打得惨烈。右军樊爱能临阵脱逃,阵脚一乱,辽骑的狼头旗都快插到我中军大纛了。我夺过鼓槌亲自擂鼓,虎口震裂的血把鼓面染得斑斑点点。赵匡胤带着亲兵反冲敌阵,那小子抡着齐眉棍横扫辽兵马腿的样子,倒让我想起二十岁在江陵码头发狠的模样。收兵时清点俘虏,我把樊爱能绑在旗杆上,当着三军的面亲手执刑。血溅在龙袍前襟时,听见身后有文臣干呕的声音。

 回朝就着手整治禁军。那日把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酒盏摔了,滚烫的酒浆溅在他蟒袍下摆:"朕要的是能打仗的兵,不是吃空饷的蠹虫!"赵匡胤带着两千精兵在汴梁城外安营,把老弱病残筛了个遍。裁汰下来的军汉堵在宣德门闹事,我让御厨抬出二十笼蒸饼,站在城楼上喊:"能吃下三个饼跑五里路的,留下!"最后站着领饼的不足三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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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推行均田制那阵子,案头的奏折堆得比洛阳城的牡丹还高。五更天批完折子,常带着赵普去城郊私访。有回在陈桥驿撞见里正强占民田,那厮举着前朝的田契嚷嚷"太祖皇帝赐的"。我让赵普当场誊录新法条文,末了把那份发黄的旧契扔进火盆:"太祖在天有灵,定会体恤朕的苦心。"火苗蹿起来时,恍惚看见母亲当年烧炕的灶膛。

 最痛快是整治河道。王朴捧着治河方略进殿时,胡子上还沾着汴河的泥点子。我带着工部官员扛着沙袋上堤,有个老河工盯着我腰间的乌木横刀直瞅:"这位军爷好生眼熟,莫不是二十年前在鄂州贩过茶?"众人哄笑间,我解下佩刀扔给他:"老丈好眼力,这刀柄红绸还是当年裹茶饼剩的。"

 三征南唐那几年,把半辈子学的兵法都用尽了。寿州城久攻不下,我在营帐里急得满嘴燎泡。那夜突降大雪,我裹着羊皮袄子摸上城西山头,望见守军举着火把在城头搓手跺脚。回营就命人连夜赶制五千双棉鞋,第二天用投石机抛进城里。鞋帮里塞着劝降书:"天寒地冻,将士何苦?"三天后城门开时,守将刘仁赡的靴子还打着补丁。

 最难忘是收复瀛州那日。百姓箪食壶浆跪了满街,有个瞎眼老妪捧着碗粟米饭非要往我手里塞。低头要接,她突然摸着我的铠甲哭起来:"这铁片子声儿,跟当年契丹人进城时一个样..."我蹲下身就着她的手扒了口饭,砂砾硌得牙生疼,却比宫里任何珍馐都有滋味。

 显德六年春,御医说我背上毒疮是征战落下的病根。我不信邪,照样带着禁军北伐契丹。四十二天连收三州,捷报传回汴梁那日,我在瓦桥关外吐了第一口血。血点子洒在刚刚插上周字大旗的关楼上,比晚霞还艳。那夜梦见表叔站在潼关城头招手,醒来时中衣都被冷汗浸透了。

 最后一次早朝是被人抬着去的。龙椅扶手绑了棉垫,奏折上的字还是重影。赵匡胤奏请整修运河时,我攥着朱笔的手直发抖,墨汁滴在龙袍上像一滩污血:"修!给朕修通到幽州的河道..."话没说完就咳得喘不过气,恍惚看见母亲站在御阶下,手里捧着那半块永远吃不到的胡饼。

 弥留那夜格外清醒,叫宫人把太子宗训抱到榻前。孩子的小手摸着我的胡须喊"爹爹",我摘下游龙佩塞进他襁褓:"记住,往后打仗要穿铁甲,别学你爹年轻时逞能..."话没说完喉头腥甜,最后看见的是赵匡胤跪在帘外的背影,甲胄反射的月光白得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