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后周 恭帝柴宗训(第3页)

 守孝的第三个月,赵光义派人送来个锦盒。打开是半块虎符,和我枕下那半块刚好能合成完整的大周右卫兵符。附来的信笺上写着:"此物得自汴河商船,物归原主。"我在后院挖了三尺深的坑,把虎符埋进去时,发现土里混着前朝的青瓷碎片。

 最暖和的清明午后,我在院墙根逮到只信鸽。解开铜管里的密信,认出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笔迹:"臣等泣血..."后面的话被血迹糊了大半。正要细看,突然听见墙头有人轻笑:"郑王殿下好雅兴。"抬头看见个黑衣男子蹲在瓦片上,他抛来颗蜜饯:"尝尝,汴梁潘楼东的雕花梅球。"

 那天我才知道,原来河北三镇的旧部这些年一直在找我。黑衣人说可以送我去太原,我摸着墙上父亲留下的剑痕摇头。夜里梦见自己骑着青海骢冲进幽州城,醒来发现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艾草糕。

 开宝九年元月,汴梁来了个礼部郎中。他念完冗长的圣旨,我才知道赵匡胤死了。新皇帝赵光义赐给我二十匹绢帛,还说要给我说亲。郎中临走时"不小心"落下本《史记》,翻到《项羽本纪》那页,朱笔圈着"彼可取而代也"六个字。

 那天傍晚,我在后院烧纸。火堆里不仅有给父母的黄纸,还有那本《史记》。张管家带着人冲进来时,我正用烧焦的竹枝在地上画幽云十六州的地形图。火星腾空的瞬间,恍惚看见父亲站在火光里,铠甲上结着燕山的霜。

 太平兴国元年的秋雨格外绵长,我在房州别院的屋檐下煎药,瓦罐里翻滚的党参混着陈年雨水,蒸腾的热气把窗纸上的"周"字洇得模糊不清。赵光义登基后改的年号真有意思,不知道他夜半惊醒时,会不会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,他兄长黄袍加身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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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清明后墙根的野蔷薇开得蹊跷,血红的花瓣落进药碗里,倒像那年母亲嘴角咳出的血沫。张管家去年中风死了,新来的监院是个哑巴,总爱在月圆之夜对着汴梁方向磕头。我如今能完整拉开父亲留下的铁胎弓了,箭镞射进枣树时的闷响,常惊起檐角那群总也赶不走的乌鸦。

 七月流火的夜里,有人往院里扔了包东西。油纸裹着的除了一封血书,还有半枚熟悉的翡翠耳坠——母亲下葬时我亲手放进棺木的陪葬。血书是李处耘旧部写的,说在太原藏了三千具铠甲。我把耳坠埋在后院老槐树下,转身时踩碎了只蝎子,毒针在月光下泛着青。

 重阳节那天,赵光义派来的太医令姓刘,他切脉时指尖总在跳。开完药方后突然低声说:"先帝临终前念叨幽州..."话音未落就被监院的脚步声打断。药渣里有味雷公藤,我尝过父亲当年中的箭毒,倒是同个滋味。

 腊月里的雪压垮了西厢房,我在废墟里翻出父亲那卷霉烂的舆图。幽州的位置破了个洞,正好透进一线夕阳,照在墙角那堆生锈的箭头上。夜里总梦见十四岁那年的黑衣人,他在火光里笑:"郑王可知太原城如今姓赵了?"

 正月十五上元夜,城里灯市喧闹声飘过院墙。我裹着父亲那件旧貂氅爬上屋顶,望见汴河方向升起盏孔明灯,灯面上隐约有个"周"字。巡夜的更夫梆子响到第三声时,那盏灯突然被火箭射落,燃烧的碎片像极了陈桥驿飘散的禅位诏。

 惊蛰那日雷声特别闷,我在后院挖出虎符准备重见天日,却发现铜绿里裹着张字条。母亲的字迹已经晕染:"我儿若见,大周气数未尽。"突然记起她临终前盯着房梁的眼神,原来那根横梁上刻着密密的河防图。

 三月廿八是我二十岁生辰,赵光义赏的御酒用金丝楠木盒装着。酒液入喉时有股杏仁香,像极了乳娘身上的味道。醉眼朦胧间,仿佛看见六岁的自己坐在滋德殿前,父亲正把虎符按进我掌心,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梆子声,一声比一声急。

 最后那口血喷在舆图上,幽州的位置终于被染红了。恍惚听见墙外马蹄声如暴雨,不知是旧部来迟的援兵,还是新朝索命的铁骑。父亲在火光里伸出手,他的铠甲不再带着血腥气,倒像是汴河初融的春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