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十国篇前蜀 高祖王建(第2页)

 这话我记了整整十年。后来带着八千西川军杀回成都时,站在浣花溪畔看着血水把溪流染红,突然想起当年瞎子的话——原来不是江水,是血水泡出来的真龙。

 算命瞎子说的"遇水成龙",倒让我想起中和四年(884年)在嘉陵江边的那场恶战。那会儿我刚从壁州调任利州刺史,江对岸就是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的地盘。秋汛来得猛,江水裹着上游冲下来的房梁木,把渡船都掀翻了。我光着膀子蹲在礁石上磨刀,水珠子顺着胡子往下滴,亲兵王宗佶捧着舆图过来:"大人,杨守亮又在增兵了。"

 "增个屁!"我把横刀往青石上一插,"传令下去,明早全军改吃两顿饭,把省下来的粟米装船。"王宗佶愣在原地,我指着对岸冒炊烟的山头笑:"杨守亮那龟儿子屯了半年的粮,老子帮他消受消受。"

 第二天晌午,三百条空船顺流直下,船头绑着穿官军衣裳的草人。杨守亮的守军果然中计,箭雨泼水似的往江心射。等他们射光了箭囊,我带着八百死士从上游十里处泅渡,上岸时浑身水鬼似的发青。那场仗打完,我在杨守亮的粮仓里发现二十瓮剑南烧春,当夜就和将士们喝得东倒西歪。醉眼朦胧间看见江面月影碎成银鳞,突然悟出个道理——乱世里的地盘,就像这嘉陵江水,捧是捧不住的,得用牙咬住了咽下去。

 文德元年(888年)腊月,长安来了个穿紫袍的太监,带着僖宗皇帝的诏书要我打陈敬瑄。宣旨的老阉人嗓子尖得像夜猫子:"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谋逆,着利州刺史王建讨之..."我跪在雪地里听着,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陈仓城狗洞里钻的时候,陈敬瑄还是堂堂神策军使,看我们这些外镇将领就像看路边的野狗。

 开春带着五千兵马走到鹿头关,陈敬瑄的侄子陈恢早把城门堵得铁桶似的。我在关前扎营七天,天天派嗓门大的兵士对着城头喊:"陈节度使家的厨子手艺可好?我们王大人想讨碗臊子面!"第八天夜里,关内突然火光冲天,亲兵把我摇醒时,城楼上已经挂起白旗——原来陈敬瑄克扣军饷半年,守关将士早憋着气,我那些臊子面的浑话倒成了引火的捻子。

 拿下汉州那日,我在刺史府后院挖出三箱金锭子。参军冯涓说要充作军资,我却让人熔了打成百来个金瓜子。第二天庆功宴上,我把金瓜子撒给冲锋陷阵的将士:"拿去!给婆娘打个簪子,给娃儿换饴糖!"底下有个独眼老兵攥着金瓜子嚎啕大哭,说跟着前任节度使十年,赏钱还不够买口棺材。我端着酒碗的手直抖,酒水洒在簇新的绯色官袍上——这世道,当官的要是连卖命钱都贪,活该被掀了天灵盖。

 最险的一遭是在成都城下。龙纪元年(889年)围城到第三个月,城里开始易子而食。那夜我在中军帐看舆图,亲兵突然押进个蓬头垢面的汉子。那人抖着手从裤裆里掏出块玉牌,竟是陈敬瑄的亲笔信:"公若退兵,当以蜀王之位相赠。"我拿刀尖挑着信纸在蜡烛上烧了,火光映得帐里通明:"回去告诉你家主子,王某不是朱温,不稀罕什么虚头巴脑的王爵!"

 围城到第七个月,城里飘出人肉焦糊味。我在箭楼上望见守军眼里的绿光,转头对王宗侃说:"该收网了。"当夜派人在四门架起二十口大锅,熬着新收的粟米粥。米香顺着北风飘进城头,饿疯了的守军哗变开了城门。冲进节度使府时,陈敬瑄还端着青瓷碗喝银耳羹,见我进来竟笑了:"王将军可知,这碗盏是玄宗皇帝幸蜀时的旧物?"

 "旧物件该换了。"我一刀劈碎瓷碗,汤汁溅在陈敬瑄的紫袍上像泼了滩血。后来押解他回长安的路上,这老匹夫绝食而死,倒也算留了点气节。只是他至死不明白,蜀中的天早就变了——如今不是玄宗爷那会儿,长安城里坐着的皇帝,还没有节度使府看门的老卒活得明白。

 坐镇西川的头两年,我常做同一个噩梦:十七岁那年在汴河冰面上逃命,后头追的不是衙役,是无数个穿着龙袍的自己。醒来摸着枕边的节度使印,冰得手心发疼。幕僚韦庄劝我称帝,我拿刀背拍着他的瘦肩膀:"老子当年偷羊头是为了活命,如今抢地盘也是。当皇帝?嫌命长么?"

 这话倒不全是真的。大顺二年(891年)春,东川节度使顾彦朗病逝,他弟弟顾彦晖送来十车蜀锦示好。我在成都郊外设宴款待,酒过三巡突然把酒杯摔得粉碎。五百刀斧手从帐后冲出时,顾彦晖的胖脸煞白如纸:"王公这是何意?"我揪着他衣领拖到帐外,指着远处耕作的农户:"看看!你哥在梓州纵兵抢粮,这些百姓的锄头都快磨成针了!"后来顾彦晖的首级挂在东川城头那日,我特意换了粗布衣裳混在百姓堆里听议论。有个挑粪老汉啐了口唾沫:"杀得好!这些官老爷早该见见血了!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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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,是景福元年(892年)在渝州遇袭。那日巡视江防,楼船行至明月峡突遇炮石。亲兵把我扑倒时,整块船板擦着头皮飞过。刺客是朱温派来的死士,牙缝里藏着毒囊,被抓时笑得狰狞:"梁王有令,伪蜀王当诛!"我蹲下来掰开他下巴:"回去告诉你主子,王某不姓朱,干不出弑君的勾当。"转头却把节度使府的门槛加高三寸——乱世里,站得高才看得远。

 乾宁四年(897年)春,韦昭度带着朝廷旨意来成都封赏。这老儿在花厅里抖开圣旨,念到"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"时,我正盯着他官靴上沾的泥点子出神。等香案摆好,韦昭度忽然压低声音:"圣人在陕州过得艰难..."我接过圣旨的手顿了顿,青玉轴头冷得像块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