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南唐 烈祖李昪(第2页)
说是团练使,手底下就三百老弱残兵。我每日卯时带兵绕着城墙跑,晌午教他们识《六韬》里的阵图。徐知训的亲兵来闹过几次,往校场泼粪水,我就领着士卒在粪堆边上操练。三个月后禁军比武,我的人包揽了骑射前三甲。徐温在观礼台上拍案叫好,徐知训掰断了手里的犀角杯。
天成四年秋,吴越国钱镠发兵攻常州。徐知训抢着挂帅,带着三万精兵在太湖吃了火攻。溃军逃回金陵那夜,我跪在徐温病榻前听令。老头子咳得满脸涨红:"知诰...你去...带上润州屯田兵..."我按住他发抖的手:"义父,孩儿只要五百轻骑。"
其实早年在润州挖水渠时,我就摸透了太湖沿岸的芦苇荡。带着五百人昼伏夜出,专烧吴越粮船。钱镠的先锋官追到丹阳,被我引到三十年前黄巢军挖的废矿道里。等他们人困马乏时,我让士卒学狼嚎,吓得吴越兵自相践踏。这一仗打完,徐温把节度使印信拍在我案头,徐知训在庆功宴上醉得撕了半幅袍袖。
真正让我站稳脚跟的,是江州大旱那年。徐知训奉命赈灾,却把官仓的陈米换成砂石。灾民围了刺史府,他竟下令放箭。我连夜带兵闯进江州城,把徐知训绑在城门楼上,当众开仓放粮。有个白发老妪捧着粥碗要给我磕头,我赶紧扶住——她指甲缝里的泥和当年娘手上的一个颜色。
徐温咽气那晚,金陵城下了百年不遇的冰雹。我守在灵堂里抄《孝经》,徐知训提着剑闯进来。他眼睛红得像要吃人:"老头子把印绶传给你这个野种?"我头都没抬:"兄长若想要,现在就能取我性命。"他剑尖抵着我喉咙发抖,突然外面炸了个响雷。我伸手抹掉剑刃上的雨珠:"义父灵前可见不得血。"
徐知训终究没敢下手。出殡那天,他故意打翻火盆烧了孝服。我光着脊梁扛棺木,烫起的水泡混着汗往下淌。抬棺的杠夫后来跟人说,徐家二公子后背的血印子,看着像只展翅的鹰。
真正撕破脸是在广陵之战。徐知训勾结朱瑾谋反,被我截获密信。他带兵围了节度使府,我坐在堂上煮茶。亲兵急得跳脚:"大人快走!叛军都到街口了!"我吹开茶沫:"去把东角门打开,再往地上撒些黄豆。"
徐知训骑马冲进来时,我正往第二道茶里添盐——这是跟太湖渔民学的喝法。马匹踩着豆子滑倒的瞬间,埋伏在梁上的弩手齐发。徐知训被压在死马下狂吼:"野种!你早就想杀我!"我蹲下来替他擦脸上的马粪:"八岁那年你抢我玉佩时,我娘在供桌下教我,报仇要等对的时候。"
收拾完徐知训的党羽,我搬进他原先的府邸。工匠说要把梁柱上的金箔刮了重漆,我摸着徐知训最爱的鎏金虎头榻:"留着,夜里躺在这儿,听得见冤魂哭。"其实我是想记住,当年缩在马厩里啃冷馍的徐知诰,是怎么变成今日的李刺史。
天福二年,吴王杨溥加封我齐王。册封礼上,老臣严可求突然发难:"听闻大王要改姓李?"满堂文武顿时死寂。我摘下冠冕,露出当年徐知训用匕首划的旧疤:"诸君可知这伤为何歪了半寸?"转身指着大殿梁柱:"那日徐知训逼我舔他靴底,我抬头时看见义父题的'忠孝传家'。"
其实改姓这事盘算了十年。有回巡视江都,船过当年娘冻死的河滩,艄公哼着"李氏当王"的童谣。幕僚说这是天意,我倒觉得是娘在提醒我:徐知诰做得再大,终究是别人家的狗。
真正动手是保大元年正月。亲信周宗送来谶纬:"东海鲤鱼飞上天。"我砸了茶盏:"荒唐!"夜里却梦见自己变成红鲤鱼,在杨行密当年宴客的荷花池里打转。池底沉着徐温的戒尺,还有娘那枚玉佩。
禅让大典前夜,我去太庙跪了整宿。徐温的牌位突然倒地,我伸手去扶,发现背面刻着"养虎遗患"。第二天旭日初升时,礼官呈上龙袍。我摸着刺绣的金龙,想起八岁那年雪地里,娘用最后口气教我:"彭奴要活得像个人。"
登基那日狂风大作,冕旒上的玉珠打得脸生疼。念诏书的老臣声音发抖,不知是怕我还是怕天威。当念到"改国号唐,追尊义祖"时,突然云开雾散。百姓说这是祥瑞,只有我瞧见云缝里漏下的光,像极了破庙供桌上将灭的香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