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7章 北朝北魏 孝文帝元宏(第2页)

 开春祭河那日,我亲手给元恂系上十二章纹衮服。他盯着铜镜突然冷笑:"听说汉人皇帝要等父亲死了才能继位?"礼乐声里,这话轻得像片柳絮飘进耳朵。三日后羽林军从他别院搜出三百套皮甲,沾着邙山泥土的马蹄印直通北邙大营。我在宣室殿摔了传国玉玺,飞溅的玉屑划破宗正卿的额头。

 "陛下不如效仿周公诛管蔡。"崔光捧着滴血的笏板出列时,我正用剑尖挑起那堆告密信。最上面那封是元恂乳母写的,说太子夜夜抱着马鞍哭。剑身映出我鬓角的白发,原来人过了三十岁,连杀气都会生锈。

 去冷宫送鸩酒那晚,我特意换了旧时的狐裘。元恂蜷在草席上哼鲜卑童谣,调子和他三岁发烧时冯家姑姑哄他的一模一样。"阿父你看",他指着窗缝透进的月光,"平城的月亮是挂在马鞍上的"。白玉酒盏磕在他牙齿上发出脆响,我数着他咽喉滚动的次数,突然想起他出生那日,我亲手把胎发埋在太极殿东墙下。

 汉话官话推行到第三年,平城来的老臣说话还带着羊膻味。那日朝会,尚书仆射李冲和鲜卑勋贵打赌,说谁能用洛阳官话背完《劝学》就赏百金。河南王拓跋翼硬是把"輮以为轮"念成"肉以为轮",惹得汉臣憋笑憋出内伤。散朝后我留下李冲,却见他在值房边写奏疏边抹眼泪——他嫡孙前日被鲜卑子弟打断了腿,只因那孩子笑话他们"说汉话像羊叫"。

 更漏声里,我蘸着朱砂在《均田令》上批注,突然听见外头喧哗。羽林军押着个浑身是血的汉臣进来,说是夜里巡查时撞见有人往井中投毒。"臣冤枉啊!"那人抬头时我愣住了,竟是三年前在邙山教我种牡丹的老花匠。他儿子在均田时被鲜卑贵族抢了二十亩上田,告到洛阳府反被打了三十杀威棒。

 我摸着案头新贡的魏紫牡丹,花瓣上还凝着夜露。昨日冯润来送参汤时说,这花是用犯官家眷的血浇的。当时我只当她吃飞醋,如今想来,她娘家上个月刚被收回三百顷永业田。

 说到冯润,她最近总往永宁寺跑。那日我去寻她,正撞见个小沙弥从她禅房出来,背影瞧着像年轻时的我。她斜倚在蒲团上笑:"陛下可知佛经里说,爱别离求不得?"腕间沉香珠缠着缕青丝,分明是南朝才有的结发样式。

 南征的念头就是那日种下的。站在阅兵台上看鲜卑儿郎们披汉甲执长戟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拓跋部还是汉家兵。任城王在我耳边叹气:"这些孩子连鲜卑歌都不会唱了"。大风吹散他后半句话,但我听得真切——他说的是"陛下在造无根之木"。

 渡淮河那夜,我梦见自己变成只白雁,在南北之间来回折返。河水突然暴涨,背上驮着的汉文典籍全成了湿泥。惊醒时发现冯润在摸我中衣里的护心镜,她指尖比河水还凉。"听说南朝的玉玺是用和氏璧雕的",她呼吸喷在我耳后,"比洛阳的月亮还润"。

 钟离城下的尸体堆得比洛阳城墙还高,汉人将军跪在帐前求我退兵:"陛下难道要用鲜卑人的血浇汉人的田?"我掷出兵符时,帐外正飘着开战以来的第一场雪。那些雪花落在铠甲上,像极了当年平城檐角的冰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