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吴越 成宗钱弘佐(第2页)
清明祭祖回来路上,范旻在御辇旁轻声说:\"茶税今年怕是要少收三成。\"我掀开帘子看街市,往年这时候该有茶商搭彩棚了,如今却只有几个老妪在卖艾草团子。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,\"让榷货务把账册抬到垂拱殿。\"
十口樟木箱堆满了半个大殿,墨香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。我盘腿坐在蒲团上翻账本,发现光建州龙凤团茶一项,官价竟比市价低四成。\"难怪私茶贩子砍不尽。\"我把账册甩给户部侍郎,他跪着抹汗的样子让我想起七岁那年打碎父王砚台的侍读。
五日后朝会,我当着百官的面摔了茶饼。青瓷盏里的茶汤溅在蟠龙柱上,顺着金漆龙鳞往下淌。\"都说吴越富庶,怎么连修水门的钱都要赊账?\"我盯着缩在角落的转运使,\"从今日起,榷茶使改由枢密院直领。\"老臣们嗡嗡的议论声里,范旻捧着新拟的茶盐专奏章程出列,玉笏在晨光里白得晃眼。
最棘手的是水军都督林鼎。七月里检阅水师,他麾下战船的帆索竟有霉烂的。我扯断一截扔在他面前时,这个满脸横肉的将军居然红了眼眶:\"将士们三个月没领足饷,哪有钱换新帆。\"回宫路上我掀了车帘问胡进思:\"军饷被谁吞了?\"禁军统领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:\"沈相国临终前批的条子。\"
那夜我在枢密院档案库翻到三更。成摞的军饷批文底下压着沈崧私印,墨迹叠着墨迹,像层层蛛网。天快亮时范旻提着灯笼找来,我指着案上文书冷笑:\"你老师教的好学生。\"他跪坐在我对面,影子投在泛黄的纸页上:\"王上,断腕要快。\"
八月十五中秋宴,我在西子湖画舫设席。林鼎喝到第三轮时,我忽然把酒盏砸在船板上。乐师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,几十艘蒙冲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,火把照得湖面通红。\"林将军辛苦。\"我踢开脚边的碎瓷片,\"不如去闽江口练兵?\"他被拖走时,腰间玉佩在船栏上磕得粉碎。
腊月里南唐来使,说是商议联合伐闽。我在凤凰山脚猎场接见他们,特意选了匹未驯化的烈马。使者递国书时,马突然扬蹄嘶鸣,我攥紧缰绳任它在原地打转。\"李国主的好意心领了。\"我在马背上俯身,\"只是吴越战马野性难驯,怕惊了贵国将士。\"后来范旻说,我说话时眼里闪着和先王一样的光。
开运四年开春,我在钱塘江口督造海鹘船。工匠往船首钉铜钉时,胡进思带来个蓬头垢面的汉子。这人说他是泉州来的海商,市舶司抽的税比货值还高。\"王上您闻闻。\"他抖开包袱,胡椒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,\"这都是要烂在仓里的好货。\"当晚我召见市舶使,他辩解的声音被潮声盖过:\"...各州县都要打点...\"
五月初八那场暴雨来得蹊跷。我正在批阅盐税新策,忽听宫墙外传来喧哗。胡进思淋得透湿闯进来:\"明州盐场灶户造反了!\"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流到金砖地上,积成小小的水洼。我抓起案上镇纸砸向户部尚书:\"这就是你说的民心安定?\"
连夜赶往明州的官船上,范旻指着江心漩涡说:\"底下沉着前朝漕船。\"我攥紧船舷,想起祖母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。盐场飘来的焦糊味里,我光脚踩进晒盐池,盐粒硌得脚心生疼。老灶户举着火把围上来时,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狼头刺青——这是父王当年巡视边关时给我纹的。
回杭州那日,我在北关门看见跪了半条街的盐商。他们头顶的请愿书堆得像盐垛,最上面那本还沾着血指印。我踩着人凳下车时,听见人群里有人啐了声\"昏君\"。胡进思的刀刚出鞘就被我按住:\"让他们骂,骂痛快了才好谈条件。\"
七月流火,我在涌金门外设粥棚。有个瘦成骨架的老汉喝完粥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:\"这是小老儿藏的盐,比官盐还细。\"我拈起一撮放在舌尖,咸得发苦。当晚市舶司的账册被抬到寝宫,我蘸着朱砂圈出十七个名字,墨迹红得像凝固的血。
最惊险的是中秋前夜的刺杀。我在文德殿批折子,烛火突然晃了晃。刺客的剑锋擦过耳际时,我抓起砚台砸在他膝盖上——这是跟胡进思学的保命招数。禁军冲进来时,刺客已经咬破毒囊,只留下半块闽国银符。第二天朝会上,我当着百官的面把银符熔了铸成酒壶:\"正好缺个醒酒的玩意儿。\"
腊月祭灶那日,胡进思押来个鼻青脸肿的汉子。说是闽国细作,在茶马司潜伏了三年。\"王上打算怎么处置?\"老将军的刀柄上凝着霜花。我往火盆里扔了把松枝,火光映着墙上的东南疆域图:\"给他十贯钱,送过仙霞岭。\"